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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


  戴天行道:“丢了官饷,那是不得了的大罪,再说八十万两银子,镖局赔也赔不起,一连两天,真把老夫给急疯了,出动全局镖师,四出侦查,依然连一点影子也没有,直到第三天傍晚,镖局里忽然来了一个算命的瞎子,自称张铁口,善断福祸,他为老夫占了一卦,说老夫丢失官银,主先凶后吉,要老夫独自去城隍庙向城隍爷求援。”

  常慧撇撇嘴道:“鬼话连篇。”

  丁建中以目示意,要她不可打岔。

  戴天行道:“老夫因张铁口来得突然,就依言到城隍庙去,求了半天,城隍爷自然不会说话,老夫心中一动,跃登神龛,果然神案上放着一个密柬信封,打开一看,里面果然有一信笺,上面大意是说饷银和十八只箱子,丝毫不动,只要老夫今后听命于他,均可原璧归还,如果愿意接受,可把神案上一盅冷酒,一口喝干,否则作罢。”

  “神秘得很,”丁建中问道:“不知戴大庄主当时喝了没有?”

  “喝了。”戴天行道:“杯中就是毒药,情势如此,老夫也非喝不可,追不回饷银,一样也是死罪,但喝下之后,城隍爷仍然毫无表示,搜遍神龛,别无只字,老夫只有回转镖局,但老夫回到镖局,就在房中桌上,发现了同样一个密柬,柬上说出饷银和十八只箱子,均在湖北大冶一处石灰窑中,要老夫立即派人前去点收……”

  丁建中道:“给戴大庄主占卦的张铁口,你一定派人跟踪,不知下落如何?”

  戴天行道:“老夫跑了半辈子江湖,这一点,自然不会放过,当时曾指派两名武功较高的镖师,暗中跟踪,其中之一,就是寒庄刘总管,但只跟到南门,就被他溜了。”

  丁建中道:“戴大庄主就这样听命于他,此人究竟是什么人呢?”

  戴天行道:“说来惭愧,二十年来,老夫表面上是一方霸主,实则受役于人,这人是谁?老夫始终不得而知。”

  常慧好奇的道:“你没有见过他?”

  “没有。”戴天行道:“老夫只知此人自称城隍爷,每次传命的人,都毫不相干,有时是街上乞童,有时是酒楼跑堂,有时是街上的卖花姑娘、缝衣老妇,送信一次,老夫就得付他们一两银子,问他们遇上的是什么人?也言人人殊,有的说是读书相公,有的说是虬髯壮汉,有的说是游方道士,总之,每次都不一样。”

  他不待丁、常二人再问,接着说道:“此后要老夫和任老二等三人结义,和江湖上把咱们四人,称为四天王,都出于此人所授意……”

  他这段话,虽然说得简单,但丁建中自然听得出来,此人虽然幕后主使,要四天王听命于他,好像是受人胁迫,但四天王在江湖上能有今日显赫声势,多半也出于此人所赐。

  丁建中道:“戴大庄主是说当年围攻义父,也是此人指使的了?”

  戴天行道:“不错,正是城隍爷下的令谕。”

  丁建中冷笑道:“戴大庄主编了一大套故事,原来只是想推诿你不是杀害我义父的主犯罢了!”

  “不!”戴天行脸色一正,坚决的道:“老夫说的句句是实,何况老夫已经承认当年围攻常大侠,有我一份,血债血还,老夫并不想抵赖。”

  常慧接口道:“你不是说,你们事先并不知道去围攻什么人?那么我问你,他命令是怎么下的?”

  戴天行苦笑道:“这一段话,姑娘就是不问,老夫也会说的,事情是这样,那是十八年前的春天,好像是二月初头,老夫接到城隍爷的令谕,要老夫限日赶去蒙阴,听候后命,老夫依限赶到蒙阴,在一家客店中遇到了任二弟等三人,他们也均是奉命赶去的,只是大家都不知此行有何后命?直到晚餐过后,店小二捎来一封密柬,交给老夫,柬上指令咱们四人,初更时分在蒙山南麓伺候……”

  常慧道:“柬上没说要你们去围攻什么人么?”

  戴天行道:“老夫说过,事前确实并不知情。”

  丁建中道:“那么密柬上怎么说呢?”

  戴天行道:“事隔多年,柬上字句,老夫已经无法记忆,大意是要咱们在山径上伺候,三更时光,必有四个人从山上下来,那四人一个是姓孙的道人,一个是佩剑少妇,一个是持剑壮汉,一个是空着双手的青衫人,一律以暗青子招呼,那一袋暗青子也是城隍爷送来的,而且柬上还指定咱们四人,分别把四具尸体,送往指定的地点……”

  常慧奇道:“有四个人!那还有三个是谁呢?”

  “不知道。”戴天行接道:“密柬上只指定老夫把青衫人的尸体,送往九女关,其他三人由任老二他们分别送往指定地点,事后谁也没有提起过这件事,因此老夫一直不知那三个人是谁?”

  常慧含泪道:“那青衫人就是爹了。”

  丁建中却关心着其他三个被害的人,忍不住问道:“你一直没有问过他们?”

  戴天行道:“没有。”他口气微顿,续道:“但据老夫事后再三推想,也只能想到两个人。”

  丁建中道:“那两个是谁?”

  戴天行道:“背剑道人,可能是华山流云剑客孙景阳,持剑壮汉就是虬髯剑客杜鹏飞,两人都是当年江湖上大名鼎鼎的剑术名家,这虽是老夫臆测,但也八九不会离十,因为自从那年春天之后,这两位大剑客就没有再在江湖上露过面,大家谁都不知道他们的去向?只是那佩剑少妇是谁,老夫始终想不出来。”

  常慧道:“你还没说出如何害死我爹的经过来。”

  戴天行望望两人,苦笑道:“当年常大侠出道江湖,虽然不过十年,但他名气极响,大家都说他武功出自昆仑,因为昆仑派的人不在江湖走动,已有百年之久,有人传说,昆仑派的武功,已经失传,但不管怎么说,常大侠的盛名,可说如日丽中天……”

  他微微吸了口气,续道:“但那时老夫和任二弟四个,在江湖上,只不过是个二、三流的角色,论武功,咱们四个加在一起,也不是常大侠的对手,何况和常大侠一起下山,还有三位大名鼎鼎的剑术名家,老夫虽然不知那佩剑少妇是谁?但她和常大侠、流云剑客、虬髯剑客等人走在一起,自然也是名家无疑……”

  常慧望望丁建中,说道:“我娘也是这么说咯!”她忽然切齿道:“但你们趁人不备,暗箭伤人,使用歹毒的淬毒暗器,谁也无法防范。”

  戴天行突然大笑道:“姑娘这是对令尊知道的不多了,令尊昔年的外号,叫做八手仙猿,别说四管连珠袖箭,几十枚毒龙钉,就是再加上几倍,也未必能奈何得他。”

  常慧道:“那你们怎么害死我爹的?”

  戴天行道:“这就是十八年来,老夫心头始终无法解释之谜,因为咱们发出暗器,令尊等四人,根本不像会武之人一般。”

  丁建中道:“这怎么会呢?”

  戴天行道:“当时老夫也并不觉得奇怪,但等老夫把令尊遗体,送往九女关,才发现他竟是江湖上盛名久着的八手仙猿常大侠,心头止不住暗暗惊异,咱们四人,既非有特殊手法的暗器名家,而令尊却有‘八手’之号,专接暗器,但这四十人竟会丝毫不觉,就被暗器击中岂非怪事?”

  丁建中道:“当时他们都没有警觉?”

  “没有。”戴天行毫不思索的道:“当时令尊等四人,边说边走,一路从山上下来,咱们四人则分四处隐伏林中,直等他们走到射程中心,就不约而同的一齐出手,他们四人之中,除了有人发出惊咦,根本没有躲闪,也没有半点抵抗,就先后仆倒地上,依一般常情而言,别说像令尊这样的高手,就是普通会武之人,纵然没有听风辨位之能,但一旦遇上突袭,至少也会腾跃而起,掠出数丈来远,不可能一下子就倒地死去。”

  他这话说得极为有理,绝不像凭空捏造之词。

  丁建中道:“依戴大庄主之见,此事有什么解释?”

  戴天行道:“那只有一个解释,令尊四人,事先已经被人做了手脚,譬如误中了迷迭香、散功散一类药物,业已失去了功力,只是自己并未发觉而已。”

  常慧道:“你说是城隍爷暗中使了手脚?”

  戴天行道:“这是极有可能之事,因为这位城隍爷,实在神通广大,他要办的事,好像天下之大,从没有办不到的事……”

  丁建中道:“你说我义父在下山之时,边说边走,那时戴大庄主隐身林中,直到他们进入射程中心,自然有一段路,不知戴大庄主可曾听到他们交谈些什么吗?”

  “这个……”戴天行一手摸着花白胡子,沉吟了半晌,才道:“他们说的好像是一件东西……”

  丁建中道:“戴大庄主仔细想想,那是一件什么东西?”

  戴天行道:“老夫不能确定,好像是一件玉器,因为老夫听那佩剑少妇说过一句话:‘这是汉代之物,绝无可疑’……”

  “玉器?”丁建中沉吟道:“这会是一件什么玉器呢?”接着“哦”了一声,矍然道:“对了,极可能是城隍爷觊觎这件玉器。”

  常慧披披嘴道:“大哥,你相信城隍爷这个人么?”

  丁建中道:“妹子不信?”

  常慧冷笑道:“我自然不信,戴大庄主说了半天,依然空空洞洞,不着边际,试问戴大庄主从二十年前,镖局失事起,就心甘情愿供他驱策了二十年,一个在江湖上混了几十年,名成业就,爪牙遍布长江上下游的一方霸主,竟有连人家一点底细都摸不出来之理?这话说给三岁小孩子听都不会相信。”

  戴天行忽然长叹一声道:“姑娘责备的极是,而且完全合乎情理,但江湖上就是有许多离奇诡异之事,出乎常情之外……”

  他似有难言之隐,脸上微现痛苦之色,但接下去却道:“老夫自从二十年前,喝下了城隍爷神案上那一盏酒,就已受人控制,身不由己,别说老夫和任二弟四人,只怕江湖上还有好些成名人物,同样身受其害,也未可知,当然,这二十年来,老夫也曾花过不少心机,明查暗访,想尽方法,希望摸摸他的海底,但始终无法如愿,三年前,无意中给老夫遇上了一个知道城隍爷底细的人,只是此人伤势沉重,终于在他临死前,说出两句话来……”

  丁建中道:“他说了两句什么?”

  戴天行道:“那是我一再向他追问,他才说出:‘目分上下,七九正当中’……”

  丁建中道:“这两句话,是什么意思?”

  戴天行喉间“唔”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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