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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


  猛聽一個蒼老的聲音,從林中透出,正在引吭高歌:「雨急雲飛,瞥然驚散,暮天涼月,誰家疏柳低迷?幾點流螢明滅。夜帆風駛,滿湖煙水蒼茫,菰蒲零亂秋聲咽。夢斷酒醒,時倚危檣清絕。心折!長庚光怒,群盜縱橫,逆胡猖獗。欲挽天河,一洗中原膏血。兩宮何處?塞垣只隔長江,唾壺空擊悲歌缺。萬里想龍沙,泣孤臣吳越。」

  歌近尾聲,岳天敏悄悄掩到林邊。這時一輪皓月,已升上樹梢,小山頂上,疏朗朗的圍著十幾棵參天古松,月光下更顯得針葉如畫。

  中間是一塊半畝來大的草地,幾根怪石,一方石桌,左邊坐著一個身著古銅色長袍的長髯老者,一手把著酒壺,一手擊節而吟。

  老者對面,坐著一個身著月白色長衫的少年文士。岳天敏心中微訝,這老者所唱宋人「石州慢」,音調鏗鏘,極為悲壯!

  目前上國衣冠,已淪夷狄,聽說有不少不甘屈辱的上國孤臣,隱跡草莽。

  但這……黑龍幫,不過是江湖黑道匪窟,居然也有心懷匡復的人?這倒不可輕視!

  月光底下,細看這一老一少,雖然只是個背影,但仍可看出老的意態蒼古,少的俊逸出群。

  當此素魄流輝,掩映著蒼松怪石,更彷彿是圖畫中人。

  岳天敏方在沉思,只聽白衣文士笑道:「老伯,我們游跡水上,終年碌碌,難得仲冬三五,把盞對月,正好澆我塊壘,不想反而引起老伯淪喪之感來了!」

  老者嘆息一聲道:「神州禹甸,已是一片膻腥,老夫酒入愁腸,化作亡國淚,一時感慨,高歌舒嘯,林內高人,不以狂徒見笑,還請屈駕一談如何?」

  白衣文士,陡地站起身來,一手籠向袖中,張目四望。岳天敏也吃了一驚,心想以自己的功力,在林內悄悄潛聽,那老者正在高歌之中,竟然仍被發覺,足見此人功力深厚。

  既被人家指明,如果再不出去,未便顯得自己太過小氣。當下略整青衫,也就從容緩步的走出林外,抱拳笑道:「老丈和這位兄臺,把酒臨風,雅興不淺!請恕在下擅入竊聽之罪。」

  老者拱手還禮,哈哈笑道:「一曲高歌,居然引來高人,幸何如之,老朽采薇叟,這是世侄嚴靖寰,尊駕如何稱呼?萍水論交,也是快事!」

  岳天敏略一打量,這老者龐眉古目,眼神奕奕,白衣文士風度翩翩,灑灑脫俗,心中極願交結。

  及聞老者自報姓名,這「采薇叟三字」,好生耳熟。岳天敏略一思索,突然想起二師兄所說江湖人物,提過此人。

  說他曾任前明總兵,武功精深,明室既屋,他勤王失敗,就自稱采薇叟,表示不食清粟之意,奔走江湖,廣結志士,意圖再舉,不料又告失敗,清室索之頗亟,從此江湖上就不再見到他的蹤跡。

  原來卻隱居此地,二師兄曾說此人孤忠耿耿,端正介直,那麼這石臼湖黑龍幫……

  他見采薇叟含笑相詢,連忙拱手答道:「在下岳天敏,由九華山前來,意欲拜見夏莊主,適才登岸之後,聽老丈高歌,信步尋來。老丈孤忠耿耿,俠名四播,在下屢聽敝師兄道及,心儀已久,不想在此間識荊,實是幸會。」

  采薇叟兩目精光陡露,接著浩嘆一聲,說道:「老朽自杏山一敗,由北南投,本擬尋一塊乾淨土,遁跡方外,以了餘生,不料在這裏遇到老友,尚有建樹,這才留了下來,如今不過是一名盜首罷了!那值得岳小俠如此過譽?令師兄何人,能否見告?」

  岳天敏忙道:「敝師兄乃是九華山崑崙下院涵真子便是,老丈許是舊識?」

  采薇叟和白衣秀士嚴靖寰聞言不由一愕,再看對方人似玉樹臨風,倜儻英姿,但年齡最多不過十八九歲,心中極感驚奇。

  要知崑崙四老,名震武林,年齡都在六十以上,從沒有聽說還有恁地年輕的小師弟?

  岳天敏想是看出兩人心意,連忙補充說道:「先師道號上太下虛,在下乃是先師仙去後,遺命所收的弟子。」

  采薇叟呵呵笑道:「太虛真人,老朽無緣叩謁,涵真道長,與老朽倒有數面之雅,說起來並非外人。岳小俠崑崙高弟,難怪適才人到林內,竟聽不到些微聲音,錯非在月光下覷見一點人影,真還不知有人已在切近呢?老朽自思輕功能到如此地步,江湖上已寥寥可數,這才請出相見。」接著又道:「此間非待客之所,請岳小俠且到蝸居奉茶如何?」說著便肅容前行。

  岳天敏見采薇叟詞意懇切,也就不再客套。

  從小山上踏著一片月色,折下山坡。三個人談笑風生,極為投機,岳天敏和嚴靖寰更是傾蓋恨晚!

  松林中間,是一條碎石砌成的小道,走不多遠前面露出白石短垣,竹屋數間,看上去真是隱逸所居,那有絲毫江湖習氣?

  采薇叟肅容入坐,等莊丁獻上香茗,便吩咐收拾左邊書齋床榻。

  一面笑向岳天敏道:「岳小俠夤夜蒞止敝寨,必有見教,是否可略示端倪,明日再由老朽引見夏幫主,不知以為如何?」

  岳天敏也毫不隱瞞,把水蛇何成蛟,雙頭鼠王三元和自己結下血海深仇始末,並將自己從九華山下來,經過褚家潭,聽說褚老莊主赴石臼湖尋仇,自己追蹤前來,詳細說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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