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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


  天色漸漸昏暗下來,家園已經在望,凌干青的心情,也逐漸沉重了!

  三年前離開的家,如今總算回來了,但門庭如昔,人事已非。

  這是自己從小生長的塚,如今成了一座空屋,大門緊閉,荒草滿徑,看來卻是如此淒涼!他含著滿眶熱淚,越牆而入,穿過大廳,穿過長廊,繞向後園!

  偌大一片花園,也因無人整理,變成草長沒脛!

  最後,他找到了依然聳立的假山,假山前面本是一片空曠的花圃,如今這花圃當中,就矗立著一方和人一樣高的石碑。

  天色已經昏黑,他依然可以清晰地看到石碑中間寫著的幾個大字:「顯考凌公諱千里府君之墓」。

  凌干青兩行淚水,不禁奪眶而出,急步走了上去,撲地跪倒地上,拜了下去,口中喃喃地道:「爹,孩兒蒙師父收列門牆,學藝三年,現在已經下山了,孩兒立誓要找到妖婦,替爹爹報仇,以慰你老人家在天之靈……」

  他拜了幾拜,才行站起,又走到假山左側,找到兩個土丘,他記得左首是大師兄徐兆文的墳,右邊則是張老三、周武、洪鏢三個莊丁的埋骨之所,他也跪拜下去,默默地道:「大師兄,小弟回來了,張老三、周武、洪鏢,你們安息吧,我一定會給你們報仇的。」說畢,也拜了幾拜,才行站起。

  他日光緩緩環顧著本來很熟悉,現在卻有些陌生之感的後園,心中暗自忖道:「今晚只有在家中權宿一宵,等明天一早再走了。」

  他正待回到前面去,到書房去權宿一晚,忽然聽一縷輕盈而悠楊的簫聲,遠遠傳來!

  凌干青一怔,家中空曠已久,久無人住,何來吹簫之聲?

  再仔細辨聽,這悠揚簫聲,確實是有人在吹簫,簫聲雖然飄忽,他已可確定來自東首!

  凌干青不覺隨著簫聲,緩步尋去,繞過東首荷塘,那是有竹子紮成的一條曲折花廊,上面長滿了薔薇花藤,因為沒有修剪,藤蔓像瓔珞般下垂,隱隱可以聞到花香!

  他用手拂著花藤而行,跨出這曲折長廊,仰首向空,輕輕舒了口氣!

  天空已掛著半鉤新月,清澈而明朗!

  簫聲已歇,但他目光一瞥,發現稍北一角小樓上,從窗櫺間透射出一點燈光。

  凌干青不禁一呆,他自然知道那正是花園東北首的得月樓,因為圍牆外面,有一條河,河水遼闊,可以在樓上望見江上來往的舟楫!

  得月樓是取「近水樓臺先得月」之義。

  這樓上是爹封刀歸隱之後,有好友來訪經常下榻於此。

  如今樓上透出燈光,證明果然有人住那裏了,這人會是誰呢?

  凌干青踏著水磨青磚鋪成的小徑,悄悄走近樓下,仰首望去,樓上四扇花格子窗,全部掩著,還下了窗紗絲毫不聞人聲。

  他放輕腳步,登上盤曲樓梯,迎面是一排朱欄走廊,兩扇精緻的雕花木門,門雖關著,但卻沒有閂上,凌干青用手指輕輕叩下兩下,木門一下已呀然開啟!

  樓上共有內外兩間,外面是一間寬敞而雅致的小客室,陳設和從前一樣,只是收拾得纖塵不染,但卻闃無一人,燈光是內室。

  凌干青舉足走入,鼻中忽然聞到一縷非蘭非麝的幽香!

  正在此時,突聽有人嬌聲叱道:「是什麼人,竟然夜闖民宅!」

  未見其人,光聞其聲,聲音竟如出谷黃鶯,嬌而且脆,脆而且甜!

  凌干青不覺又是一怔,這小樓上住的竟然會是一個女子!聲已如此,人自然更可想而知了!

  現在湘簾已被掀起,一個人從內室輕盈的走出!

  這一剎那間,凌干青可呆莊了,他眼睛亮得幾乎發花!

  從內室出來的是一個一身白衣的長髮少女,她臉上帶著薄薄的怒意,一雙黑白分明的剪水雙瞳,盯在凌干青臉上,從她眼色中.可以看出她含有責怪之意,似是責怪他不該深夜闖進她小樓裏來。

  凌干青心頭著實感到有些尷尬,臉上訕訕的拱手道:「姑娘請恕在下冒昧……」

  白衣少女眼光移開了,螓首微垂,臉上飛起一片紅暈,口中輕「嗯」的一聲,低低地道:「相公請坐。」

  她聲音嬌而且柔,已不似先前那麼盛氣。

  頭雖低著,剪水雙瞳卻正在偷偷的瞟著凌干青,那本來含有責怪的眼色,在這一瞬間,當然也早已消失了,繼之而起的卻是靦腆之色。

  含羞脈脈和含情脈脈,都是少女特有的嬌態,可以平添無限美態!

  本來是自己的家,如今喧賓奪主,她居然以主人自居,而自己反被當作了客人。

  凌干青沒有坐,白衣少女也沒有說話,兩人只是默默的站著。

  能夠和一個如此美麗的女孩默默相對,實在是人生難得的享受。

  過了半晌,白衣少女眼波一抬,柔聲道:「相公怎麼不請坐呢?莫非嫌蝸居不堪待客麼?」

  凌干青如夢初醒,口中「哦」了一聲,拱拱手道:「在下冒昧登樓,姑娘幸勿見怪。」

  白衣少女嫣然一笑道:「我怪你,還會請你坐嗎?」

  她這一笑,露出一排潔白晶瑩的貝齒,笑得甜甜的。

  凌干青被她笑得有些神不在焉,說道:「在下那就告坐了。」

  果然在圓桌邊上一張椅子坐下來。

  白衣少女看他拘束的神情,覺得很好笑,抿抿嘴,說道:「相公一定是讀書人了。」

  凌干青看看自己身上穿的一襲青衫,說道:「姑娘怎麼知道的呢?」

  白衣少女眨著眼,輕笑道:「因為你說話很酸!」

  她迅快的轉過身,輕盈的走向臥室房門,才回頭道:「相公請坐,小女子去取一盞燈來。」

  她果然從內室掌著一盞白瓷罩的油燈走出,放到小圓桌上,又輕俏的奔向內室,居然端著一盞碎花細瓷的茗碗,婷婷嬝嬝走近桌邊,把茗碗放到凌干青面前,嬌聲道:「這盞茶,是我剛才泡的,還沒有喝過,還很燙,相公不嫌簡慢吧?」

  凌干青看她端著茶碗送來的一雙玉手,十指纖纖有如玉筍,尖尖的指甲上,還塗著鮮艷的仙鳳花汁,越發顯得輕紅掩映,柔荑纖秀,使人恨不得輕輕的握上一握!

  白衣少女似有所覺,很快縮回手去,一面低低地道:「我這茶葉是真正的西湖龍井,相公請喝茶呀!」

  凌干青自己也不知道今晚怎會如此失態,不禁臉上一紅,忙道:「姑娘不必如此費事,多謝姑娘了。」

  白衣少女舉手攏攏披肩秀髮,含笑道:「古人有寒夜客來茶當酒這句話,現在夜雖不寒,但得晤君子,也是幸事,這盞茶就當酒以敬嘉賓了。」

  「姑娘真會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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