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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


  梅三公子只覺這相公甚是可親,心中早生了好感,實因梅三公子是個瀟灑不群的英俊少年,正合了古語所說的惺惺相惜!

  梅三公子出身富貴人家,初入江湖,那有什麼經驗?一時間竟毫不察覺他來的太以兀突,反倒覺得此人洵洵儒雅之中,還有一股英爽之氣,不像一般時下文人搖頭晃腦的酸溜溜味兒。心中一喜,連忙從房中踱了出去,拱手說道:「兄臺枉顧,不知有何見教?」

  那相公一眼瞧見梅三公子,一張玉臉上,猶若春花乍展,笑上眉梢,看直了眼!隨著只見他行雲流水般上前了兩步,道:「我說啊!幸會,今天果然得會雅人!兄臺請了,學生這廂有禮!」

  梅三公子忙道:「兄臺過獎,小弟怎當得雅人?萍水相逢,得挹芝宇,幸何如之!」

  兩人這一搭上話,劍兒和店小二早已悄然退下。

  梅三公子就肅客進入客廳。那相公卻邊走邊道:「今日一見,豈是無緣,兄臺若不嫌棄,我們正好剪燭西窗,促膝談心呢?」他說到這裏,回頭高聲叫道:「喂!店家,我要和這位公子談詩論文,好好的盤桓盤桓,你把我馬匹照料好了,自有重賞!」

  店小二見他果然和公子爺好像老友重逢,自然唯唯答應。只奇怪這位相公,衣著華麗,舉止闊綽,顯然也是富貴人家的公子哥兒,怎會除了一匹健馬之外,僅僅是單身一人,連僮僕行李都沒有?

  不表店小二心中嘀咕,卻說兩人進了客廳,各展邦族,那相公自稱周天賢,遊學來此,兩人從經史百家,談到琴棋書畫,上下古今,滔滔不絕。

  梅三公子不但欽佩他學問淵博,心裏實在也喜愛他這種脫俗不群,風流俊逸的儀表。越談越投緣,真是相見恨晚!

  正當談得起勁,周天賢忽然望著梅三公子,臉色一正說道:「你我一見如故,小兄比你癡長幾歲,恕我冒示,叫你一聲賢弟!斯文重道義,何況聖人也說,四海之內,皆兄弟也,賢弟!我們兄弟相稱,正是最好不過!」

  梅三公子見他萍水相逢,首次相見,便小兄賢弟的叫了起來,心中暗暗好笑,但繼而一想,是啊!他這人乃是個恃才傲物,脫落形骸的狂狷之士,自己行道江湖,一直以俠義自居,怎的還遠不及他豪爽。當下便道:「大哥吩咐,小弟敢不如命!」

  周天賢「格」的一聲輕笑,喜道:「這樣才是好賢弟!啊!賢弟,時已不早,這裏有一家玉樓春酒家,乃是道地的南方味兒,小兄弟意欲作個小東,你同行還有誰來?」

  梅三公子笑道:「還有一位小妹子。琴兒,你請上官姑娘出來!」

  琴兒答應一聲,回身進去。不一會,上官燕梳洗完畢,嬝嬝婷婷的走了出來。

  梅三公子笑著說道:「小妹子,這是我新交的周大哥,你也叫他一聲大哥吧!」

  上官燕鵝蛋臉上,早已飛起兩朵紅雲。低低的叫了聲:「大哥。」

  周天賢輕笑著道:「喲!這小妹子,可真標緻,賢弟!這是你的令妹嗎?」

  梅三公子不好解釋,只得含糊應了。

  玉樓春酒家,是開設在大街盡頭,一排七間,規模宏大,樓上雅座,更是畫棟雕欄,富麗堂皇!

  周天賢、梅三公子、上官燕,和後面緊跟著捧琴抱劍的書童,才到酒樓門前,早有三、四個酒保躬身迎接,口中叫道:「公子爺來了?」

  周天賢直若不見,理也沒理,攜著梅三公子的手,直往樓上走去!梅三公子被他緊握著自己的手,只覺得軟綿綿的十分舒服。

  男人家的手,怎會有如此柔軟?可比姑娘的纖纖柔荑,還要細膩!

  樓上紅燭高燒,四面掛著流蘇宮燈,照耀得有如白晝,四面座位上,空蕩蕩的全沒一個客人。只有靠窗擺著一席酒筵,席上放著三副杯筷,好像專為著自己三人而設?

  奇怪!周大哥不是和自己一起才上來的嗎?他幾時關照酒家,定了菜來?而且樓上沒有閒人,像是全包啦!

  周天賢卻毫不在意的說道:「賢弟、小妹子,請!」

  入座之後,琴兒替三人換了自備的珊瑚筷,和羊脂白玉的杯碟。

  周天賢望了劍兒手上抱著的晶劍一眼,朗聲笑道:「賢弟,你還真是講究!」

  周天賢不拘俗禮,談笑風生,豪邁的頻頻舉杯。梅三公子也酒逢知己,逸興遄飛,兩人談談說說,酒也喝得差不多了。

  上官燕小姑娘家酒只是微一沾唇,根本沒喝,菜也吃得很少,她懷著滿腹心事,一直記掛外公的安危,佳餚美饌,如何咽得下?

  樓梯上響起一陣沉重的「篤」「篤」之聲,有人走將上來。

  接著又響起了一陣雜沓的腳步聲,有人聲叱道:「喂!樓上有兩位公子爺包啦!你別亂闖!」

  這敢情是酒保的聲音。

  「公子爺說還請我不到哩!」

  一個蒼老的聲音,語聲未歇,「篤」「篤」,人已走了上來!

  梅三公子舉目一望,只見上來的原來是一個衣衫襤褸的老叫化,一頭塵垢凝結鳥巢般的亂髮,和滿腮連鬢鬍子,佝僂著腰,一條右腿,缺了半截,手上拄著一枝黑黝黝的鐵杖,走起路來,一拐一拐,鐵杖拄地,發出沉重的「篤」「篤」之聲,右肩上蹲著一隻金絲小獼猴,金睛火眼,骨碌碌的四面亂瞧!

  老叫化身後,上來兩個酒保,似乎攔止不住,面有慍色。

  老叫化上樓之後,一雙大環眼向席上一掃,呵呵一笑道:「我老要飯的時運不錯,碰上兩位公子爺,總算飯有了著落啦!」

  他聲若洪鐘,一拐一拐的走近前來。

  梅三公子見他兩道眼神,開闔之間,精光熠熠,宛若兩道冷電,不由心頭一凜,此人好精深的內功!

  老叫化身後兩個酒保,卻齊聲怒道:「別嚕嗦,兩位公子爺在上,豈是你亂闖得的?快快下去!」

  老叫化沉哼道:「嘿!你瞧,公子爺不是要請我老要飯的入席嗎?你們真是狗眼看人低!」

  周天賢酒喝得多了,玉臉微酡,雙頰殷紅得有點醉人,他驀地瞧到這老叫化在樓梯口現身,臉色倏然一變,閃過了一絲異樣的表情,嘴角上還微噙冷笑,但飛快的恢復了正常。卻霍然站了起身來,哈哈笑道:「老丈真是趣人,人生何處不相逢,老丈如不嫌棄,來來來!學生倒要和你浮三大白!」

  老叫化大環眼瞪了兩個酒保一眼,意思是說:「如何?人家公子不是請我了嗎?」口中卻嘻著嘴,含含糊糊的道:「到底是公子爺獨具慧眼!」

  說著大模大樣的坐了下來。兩個酒保一看公子爺果然請老叫化入了席,心中正是覺得奇怪,只好添了一副杯筷。

  老叫化可用不著招呼,取過酒壺,自斟自酌,杯到酒乾,運筷如飛,一聲不響的大吃大喝起來。

  梅三公子心中暗自打量,這老叫化分明是個遊戲風塵的異人,一面也更欽佩周大哥雖是一個狂士,居然也有此雅度,實為難得?

  想到這裏,眼光就向老叫化望去,在他心中原想和老叫化攀談幾句,探探口氣。

  哪知人家卻只管狼吞虎嚥,理也不理,一股饞相,委實好笑!

  不一會,大概是酒醉飯飽了罷!老叫化捧腹而起,哈哈大笑道:「痛快!痛快!老要飯的驚擾兩位公子!」

  他一邊說話,一邊有意無意的望了上官燕一眼,微微點頭,拄起拐杖,「篤」、「篤」的逕自往樓下走去!

  梅三公子望著老叫化子背影,微微出神。

  周天賢卻似知道他的心意,輕聲笑道:「賢弟!天下之大,無奇不有,這類怪人,還是少交的好!」

  梅三公子道:「大哥所說,自是良言,不過據小弟看來,這老叫化的分明是個遊戲風塵的奇人,而且還有一身武藝呢!」

  周天賢俏眼珠一轉,故作驚訝之色道:「啊!賢弟,你說他還有一身武功?」接著又放低聲音說:「那不要是什麼獨往獨來的江洋大盜?小兄一身之外,並無長物,倒是賢弟你,可得小心!」

  梅三公子只是淡淡的笑了笑,並不作答。

  少時酒保撤去杯盤,替三人沏了香茗,琴兒劍兒也進了餐。

  大家才下樓而去,剛跨出大門,忽見有一個人影站在隱僻之處,正在探頭探腦,行動十分鬼祟,一眼看到梅三公子等人從門口走出來,立時躲躲閃閃的藏了起來!

  這情形如何瞞得過梅三公子的神目,早已看清楚那人是缺了一隻左耳的大漢。

  周天賢想是瞧到了,秀眉微微的豎了豎!

  走出一段路,梅三公子回過頭去,果然那缺了左耳的大漢,還遠遠的跟了下來。回到客棧,周天賢似乎不勝酒力,滿面通紅,步履踉蹌。

  梅三公子吩咐琴兒扶他到東首廂房休息,自己也就回轉房去。

  ***

  卻說琴兒扶著周天賢,進入廂房之後,便輕手輕腳的退了出來,順手替他掩上房門,才轉過身,忽見對面牆頭,似有黑影一閃!

  天上一輪明月,恰似冰盤高懸,清光如洗,四面靜悄悄的,並無半點異狀。不由暗笑自己眼花,此時才交初更,夜行人誰敢這般沒有顧忌?

  何況「偷風不偷月,偷雨不偷雪」,今夜月色如同白晝,正是江湖上人的大忌,想到這裏也就不去理會。

  哪知才走出兩步,驀地裏耳邊風生,似有暗器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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