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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堂倌转身退下,过了不多一回,就送上一盏茗茶,放好杯筷,一面问道:“公子爷要些什么酒菜?”

  对面小老头没待丁剑南开口,就抢着道:“堂倌这还用问?酒自然是女儿红,菜嘛,你们第一楼的大司务有些什么拿手菜,拣可口的做几式来就是了。”

  堂倌因丁剑南没说,小老头说的自然作不了主,只是站着等待吩咐。

  丁剑南觉得这老儿生相虽然猥琐,人却挺热心,这就含笑道:“你就照这位老丈说的吩咐下去吧!”

  堂倌答应了一声,转身退下。

  小老头耸耸肩,笑道:“公子爷这老丈的称呼,小老儿可不敢当,小者儿今年不过六十零一点,离老可远着哩,公子爷今年总也二十出头了,咱们差得不多,嘻嘻,孔夫子说过,四海之内,皆兄弟也,除了父母妻儿,就算他活过一百岁,也可以兄弟相称,公子爷是读书人,总读过孔夫子这句话了,大家不用客气,你就叫我一声老哥哥好了。”

  丁剑南道:“这个在下怎好……”

  “没关系。”小老头忽然正容道:“小兄弟,咱们这称呼是孔夫子定的,你再要推辞,老哥哥可要生气了。”

  他居然一厢情愿,真的“小兄弟”、“老哥哥”起来。

  他这么说了,丁剑南哪还好意思推托,只得拱拱手道:“老哥哥吩咐,小弟恭敬不如从命。”

  小老头听得大喜,举手—拍桌子,耸着肩大笑道:“妙极,小兄弟,咱们这兄弟是做定了。”

  堂倌送来酒菜,小老头一伸手就把壶抡了过去,笑道:“小兄弟,来,来,咱们先干一杯。”说着,就替丁剑南面前杯中斟满了酒,又向自己杯中斟了一杯,举杯一饮而尽。

  丁剑南只好和他干了一杯。

  堂倌送上酒菜,他站在丁剑南的右首,和小老头隔了一张桌面,他一伸手就把酒壶接了过去。他坐在丁剑南对面,要替丁剑南斟酒,人非站了起来不可,但他还是坐着,伸过手来,就替丁剑南斟满了酒。这两件事都不是普通人做得到的,但他做来竟然十分自然,堂倌和丁剑南都没有察觉出来。

  小老头又伸过手来,在两人空杯上斟满了洒,就举筷道:“来,小兄弟,这炒鳝段要乘热吃。”

  说着,筷子朝鳝背中间落去,夹起一筷,就往嘴里送去,左手更不怠慢,举起酒杯往口中就倒,右手筷又朝盘中去夹。

  丁剑南只夹了一筷,还在咀嚼,小老头右手夹菜,左手斟酒,举杯,动作十分自然,却又互相连贯,没有浪费半分时间,已经连挟了五筷,连干了五杯。

  堂倌送上第二盘菜来,小老头就抬头嚷道:“伙计,快些添酒来。”

  掌倌看他和公子爷谈得很好,他当了多年跑堂,岂会看不出来,这小老头分明是个讹吃讹喝的人,方才一个人的时候,只叫了一盘咸水花生,如今遇上公子爷,就大吃大喝起来,但公子爷心甘情愿请他喝酒,自己又何用狗咬耗子?他依言退下,立即就送上酒去。

  小老头道:“小兄弟这里大司务手艺还不错,你看这甩水很肥、很嫩,哈,你真是公子哥儿斯文得很……”

  掌倌陆续送上菜来,小老头每次都要他添酒,现在,桌上差不多已有十几个空酒罐了。

  小老头先前嗓子又尖又沙,现在酒灌多了,舌头也大了,话声就沙而且哑,还在不停的叫着添酒。

  掌倌再一次送上酒来,接着走到丁剑南身边,手中拿着张纸条,躬着身道:“公子爷刚才有一位客官要小的送给公子爷的。”说着把纸放到桌上。

  丁剑南取起一看,只见上面写着一行潦草的字迹:“初更在史公祠后梅花岭候教”。下面并无具名,心中觉得奇怪,这就抬目问道:“是什么人叫你送来的?”

  小老头没待堂倌开口,就抢着嘻的笑道:“这不用问,约你小兄弟的自然是你熟悉的人了,小兄弟去了不就知道了么?你问伙计,他怎么知道?”一面回头朝堂倌道:“伙计,你去下两碗面,我老人家喝了酒,就得压些面食下去,才不会吐。”

  堂倌依言退下,吩咐下去。

  小老头打着酒嗝,笑道:“小兄弟,你这朋友真有些怪,不到酒楼上来和你喝上几杯,却约你到小山上去喝东风。”

  丁剑南道:“小弟这里并没有熟人,不知这人是谁?”

  小老头嘻的笑道:“不是熟人,他怎么会约你?既然约你,自然是你的熟人,吃了面,从这里去,大概也差不多了。”

  堂倌送上两碗面来。

  小老头烯哩哗啦的很快把一碗面吞下肚去,等着丁剑南把面吃完,就站起身来笑道:“小兄弟,你要去梅花岭,老哥哥喝得也差不多了,就想睡觉,咱们走吧!晚上这顿酒,喝得真痛快;老哥哥是这里的常客,经常来喝,所以掌柜的都认识老哥哥,可以挂账,今晚这顿酒,就算是老哥哥请你喝的,你只管走好了,老哥哥去挂个账……”

  他这一站起,一个人东倒西歪的,两条腿好像不听使唤似的。

  丁剑南听他说要去挂账,自然是身上没带银子,心中觉得好笑,忙道:“老哥哥不用客气,今晚这顿酒,该小弟作东。”面朝堂倌招招手道:“伙计,结账。”

  “不,不。”小老头双手扶着桌子,还摇晃着身子,大声道:“老哥哥在这里挂个账,很方便……”

  堂倌已经从柜上结了账走来,躬着身子道:“公子爷,一共一两七钱三分。”

  丁剑南摸出一锭二两来重的银子,随手递过,说道:“不用找了。”

  堂倌接过银子,连声称谢。

  丁剑南道:“老哥哥,可要小弟扶你下去?”

  “不用、不用。”小老头摇着手,咧嘴一笑道:“嘻嘻,这点酒,老哥哥怎么会醉?从前,年轻的时候,我一个喝过一坛,十足五十斤,也没醉……,你有事只管先走,不用管我……”他说得口沫四溅醉态可掬。

  丁剑南这就拱拱手道:“那么小弟就先走一步了。”举步下楼,心个还暗自觉得可笑,凭空和他称兄道弟,却连人家姓甚名谁都不知道。

  天宁门外的史公祠,可是扬州一处伟大的史迹,建筑坚实,气象庄严;祠前两行古柏,株株都冲霄直上,象征着一代伟人的凛然正气。

  这时已经快近初更,一弯蛾眉新月,斜挂在天空,夜色迷离,遥看瘦西湖使人有朦胧之美的感觉。

  丁剑南手持折扇,飘然行来,循着山径,登上祠后的小土山(梅花岭就是一座小土山),举目看去,山顶上哪有什么人影?心中不禁暗暗动疑,忖道:“不知是什么人约自己到梅花岭来的?初更,这时候不是已经初更了吗?”

  就在此时,只听身后有人嘿然道:“年公子果然信人,老朽在岭上已经恭候多时了。”

  丁剑南暗暗吃了一惊,此人业已来到自己身后,自己竞然还并未发觉,心念一动,人已迅速的转过身去。

  只见一个身穿土布衣裤的秃顶老者,正从梅林中走出。

  这老者两髯花白,脸长如驴,右手掌心盘着两枚铁胆,双目炯炯直向丁剑南投来。

  丁剑南并不认识他,不觉微微一怔,抱拳道:“老丈邀在下前来,不知有何见教?方才听老丈口气,在这里等的是年公子,在下丁剑南,并不姓年,老丈是否认错了人?”

  秃顶老者目光朝他折扇一瞥,冷然道:“难道你不是铁扇公子?”

  丁剑南含笑道:“老丈果然认错人了,在下丁剑南,并非铁扇公子。”

  秃顶老者听得一愕,回头叫道:“徒儿,你出来,看看是不是他。”

  梅林中有人答应一声,举步走出一个锦衣汉子,那正是锦衣二郎的魏虎,他看了丁剑南一眼就道:“师傅,就是这小子。”

  秃顶老者突然仰天发出一声大笑,洪声道:“好小子,老夫差点上了你的当,想不到堂堂武当门下,居然藏头缩尾,连自己姓名都不敢承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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