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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


  南振岳内功深湛,耳目敏异,这时果然听到谷中响起一阵轻微的风声,这风声好像起自草上,草叶经风吹动,上下摆动,发出丝丝细响!听了一会,这细微风声,一起一落,如有节拍!南振岳心中不由一动,暗想:是了,这准是左夫人已经来了,不知她练的是什么功夫?回头瞧去,木郎中闭着眼睛,正襟危坐,敢情他对左夫人怀着极大戒备,是以连身子都不敢动。

  一时忍不住好奇,悄悄站起,掩近窗口,凑着右眼朝窗缝中瞧去。

  当然,他这举动,木郎中并没有察觉,因为屋中黑暗得伸手不见五指,也投有想到南振岳会有如此大胆,否则,他定会及时阻止。

  谷中,虽有稀微星光,但因四周都是高山,暗影之下,还是十分艨胧。

  八卦形的药圃中间,正有一条黑影,像鬼魁似的站在那里!这人当然就是左夫人!这时长发披散,长可及地,身上只穿着一个黑色兜肚。

  (兜肚,古时掩胸之衣也,紧束前胸和小腹,亦称抹胸。)

  身边地上,放着一堆衣服,敢情她练功之时,必需全身裸露,难怪木郎中要闭着眼睛,正襟危坐!南振岳悄无声息的掩近窗下,凑着眼睛瞧去,但一看到这副光景,心头止不住咚地一跳,几乎不敢再看!但也正因左夫人脱光了衣服练功,更觉好奇,自然要看个究竟。

  只见左夫人面朝乾卦,双手徐徐上举!就在她举手之间,面前药圃中的三排毒草,(乾卦三横)迎着她手掌,同时竖起,叶尖一齐弯了过去。南振岳暗哦一声,原来她是在运功吸取毒气!这原是一瞬间的事,左夫人两手徐徐下放,突然,她警觉地回过头来,脸含怒容,两道冷厉眼神,直像闪电一般朝石屋瞥来!南振岳瞧得猛然一凛,慌忙避开目光。

  心中忖道:左夫人果然厉害,这间石屋和她站立之处,少说也七八丈距离,自己纵然足太阴,足厥阴两处经穴被封,但脚下已轻得丝毫没有声息,居然还瞒不过她的耳朵!差幸夫人只瞥了一眼,便自继续练功。

  她每一举动手,都有丝丝风声,应掌而出,轮流朝八卦方向,不停的吸收草中毒气。

  南振岳屏息凝神,瞧了一会,觉得并无出奇之处,方待悄悄退下!左夫人也在此时,停了下来。

  只见她双手拢着长发,忽然朝外一掀,一头长发登时披散开来,身形倏然一升,犹如一缕轻烟,穿入药圃之中。

  只见她身形游走,双手连扬,一颗头配合身法,不住的向前后俯仰点动,满头长发,跟着她身子,忽前忽后的拂出。身形游走愈来愈快,双手发招和长发的拂舞,也愈来愈快丝丝风声,逐渐加响,整座山谷,生似下着绵绵秋雨,洒洒不绝!不,这一瞬间,左夫人一条人影,忽然由一而二,由二而四,转眼就变成七八条人影,穿叉游走。

  南振岳方自一怔,再看药圃中,那七八条人影,倏又不见,六十四种奇毒无比的毒草上,恍如笼罩了一层淡淡黑烟!那当然是左夫人实在游走得太快了,长发飞舞,她周身就好像裹着一围黑烟,再加入影交织,黑烟就浑然笼罩了整个药圃!南振岳瞧得心头大感凛骇,从左夫人身法掌法看出,她使的极似“八卦游身掌”。

  —但“八卦游身掌”虽是八卦门的绝艺。似无如此神奥变化,尤其她身法之快,只怕当今武林中已难得找出几个人有此身手。

  凭自己的眼力,居然也看得跟花撩乱,此人武功之高,当真非同小可!心念转动,那里还敢再看下去,屏息蹑足,悄悄退回凳上,坐了下来!过了—盏热茶时光,丝丝风声,倏然面止,只听左夫人冷厉的声音,喝道:“木郎中,你胆子不小,今晚居然还敢违我禁条,偷窥老身练功,-念尔五年采谨慎将事,不无微劳,可自残右目,以示薄罚……”

  说到最后一句,语言摇曳,人已出谷而去!本郎中突然全身一震,双目乍睁,面露惊愕,颤声道:“老朽……遵命……”

  说到这里,突然举起手指,朝右眼戳去!南振岳瞧得心头大骇,急忙一把抓住木郎中手臂,愤然道:“俭窥她练功的是晚辈,这事与老前辈无涉。”

  木郎中苦笑道:“老朽不过残去一目,尚无大碍,如果她知道是你,就连命都保不住了,这女魔头早在三十年前,已经名震扛湖,你千万招惹不得!”

  南振岳忿急的道:“一人做事一人当,晚辈岂能无故连累到老前辈身上?”

  木郎中摇头道:“老朽已届知命之年,就是废去一双眼睛,也无关重要,你……,只要能够安然度过三个月,老朽也就了却一椿心愿!这三个月时间,不但关系你一生,而且……咳,咳,对你来说,也实在太重要了!”

  南振岳没想到木郎中对自己如此关切,他宁愿残去一目,求得自岂安全,心头不由一阵感动。

  这三个月时间,不但关系自己一生,而且……而且什么呢?不觉抬目道:“老前辈……”

  木郎中不待他多说,摇手道:“你应该知道,你师父要你远来云南,是为了什么?紫竹庵师太要你前来找我,又是为了什么?你应该珍惜这三个月时间。”

  南振岳抬头道:“老前辈可以说得明白一点吗?”-木郎中微微一叹道:“关于这个问题,详细说起来,也许三天三夜也说不完,但如果说得简单一点,只要一句话也就可以说尽了。”

  南振岳道:“那么老前辈总说一句吧!”

  木郎中脸色一沉,道:“总说一句,就是为了你好!”

  南振岳愕得一愕,木郎中起身燃亮油灯,肃容道:“在这三个月中间,除了专心练剑,不许你多问,也不许你多招是非,否则,你不但辜负了老朽,对不起你的师父,也对不起你父母。”

  “父母?”,南振岳听得身子蓦然一震,扑地跪拜下去,道:“老前辈,你一定认识晚辈的父母了?晚辈从小由恩师扶养长大,不知生身父母,晚辈几次哭求师父,师父都不肯告诉晚辈,只说等晚辈长大了,自会知道,老前辈!我求求你,告诉我吧,晚辈父母现在那里?”

  说到这里,忍不住泪水满眶,只是叩头。

  木郎中似乎深悔一时失言,不禁当场一怔,面露凄色,拉起南振岳干咳了两声,才徐徐说道:“孩子,老朽承认知道你的身世,令师不肯告诉你,但老朽同样有为难之处,为什么,就是怕你练武分心。只要到了相当时机,就是你不问,老朽也自然会告诉你的,好了,现在我们应该办正事!”

  南振岳收泪道:“老前辈说的相当时机,不知是指什么时候?”

  木郎中勉强展颜笑道:“孩子,再忍耐一段时间吧?只要你把剑法练成,到时候老朽自会告诉你的,只是在这段时间,你不许多招是非。”

  南振岳含泪点头道:“晚辈知道。”

  “好!”

  木郎中应了声好,站起身子,走近桌前,用竹筷搅了搅碗中药水,又取出一团棉花,浸入碗中,用手沥了一下药水,然后朝那张药方上轻轻拭抹!他一边蘸水,一边拭抹,一边用口不住的轻轻吹着,动作十分小心。

  南振岳站在边上,不敢多问,只是目不转睛的瞧着纸上。

  说也奇怪,那药方上写着的满纸药名,此刻经药水轻轻一揩,所有字迹,全被抹去,只剩下一张白纸!木郎中吁了口气,满意的停下工作,轻轻取起,用口吹了一会,依然把它折好,郑重递给南振岳道:“好了,这上面是一招剑法,限七天练熟,七天之后,你再来这里。”

  南振岳接过白纸,迟疑的道:“老前辈,这上面……”

  木郎中笑了笑道:“等它干了,照着灯光,就可显出字来,记着,你今晚务必把它全部记住,两个时辰之后,字迹就会隐去,依然只有一张白纸,时光不早,你快云吧!”

  南振岳答应一声,收好了白纸,别过木郎中,往谷外走去。

  一路只是想着,这不知是什么剑法,会这样神秘!回到自己住的石屋,立即掩好房门,点了油灯,迫不及待的从怀中取出白纸,照着灯光看去!这一照,纸上果然现出许多红色小字,和一个持剑姿势的人像。

  第一行上只写着“第一式”三个较大字体,接着就是解释剑势步法,和剑招变化的小字。

  南振岳瞧得暗暗奇怪,这套剑法,就从师父都不肯和自己明说,以及紫竹庵老师太只和自己打着谜语,木郎中的慎重,盘问自己来历,然后才用药水把它洗出来,可见定非寻常,何以会连剑法的名称都没有?他尽管心中觉得奇怪,但因木郎中叮嘱这个字迹两个时辰就会隐去,那敢大意,当下收凝心神,专心一致认真地看着注释小字,和这式剑法的图解,右手不停悬空划着。

  直到把这式剑法全都记熟,又默默背诵了一遍,觉得并无遗漏,才把纸收好,上床睡觉。

  第二天早晨,南振岳浇完花圃,折了一段树枝,关起房门,削好一支木剑,就在房中练习这一招剑法。

  他虽然也学过剑术,而且练的还是武当派正宗剑法太极剑”,但这会儿练了一阵之后,不知怎的只觉得不大对劲!任你发招部位,步法姿势,都一点没错,只是拿在手上的剑,始终有发挥不开之感!说它剑法深奥吧!这招剑法,动作并不复杂,说自己功力不到吧?自己“两仪真气”据师傅说,最少也有五成火候了!那么只能解释自己对这招剑法不够精练,也许只有一招,连贯不起来。

  他耐着性子,早晚认真练习!七天了,他已将这招剑法,练得滚瓜烂熟,那是说他只是照式练会罢了,至于那发挥不开的感觉,却依然存在。

  这天晚上,南振岳依照木郎中的嘱咐,进入里谷。

  木郎中的右眼,已经瞎了,他瞧到南振岳,一只左眼,不禁露出喜悦的光芒,急着问道:“孩子,你练熟了吧?”

  南振岳心头一阵难受,扑的拜了下去,道:“老前辈,是晚辈连累了你。”

  木郎中蔼笑道:“孩子,快别提这些,老朽问你的话,你还没回答我呢!”

  南振岳被他拉了起来,恭敬道:“晚辈练是练会了,只是总觉得不大对劲,好像有些发挥不开。”

  木郎中不住点头道:“练会了就好,来,咱们就别耽误时间,我已经把药水调好了,你快把那张纸取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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