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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


  狄明揚道:「除了四書五經,也教晚輩讀醫書……」

  「唔!」白髮老婦含笑點著頭說道:「武子陵醫道確實不錯,你跟他只學了五年,學得一些皮毛,就要你給老太婆來看病了?」

  她漸漸和狄明揚談得有說有笑,站在一旁的青衣婦人也漸漸放下了心。

  自從她走火入魔,三個月來,一直脾氣暴躁,今晚才看到她臉上有了笑容。

  狄明揚道:「武老人家說,晚輩醫書已經讀過不少,比起一般江湖郎中,只會頭痛醫頭,腳痛醫腳,自然要高明得多,所以臨行時交代晚輩,看到老婆婆,切了脈,回去詳細告訴他老人家,武老人家就可依據病情,擬定方子,再由晚輩配製藥丸,給老婆婆送來,自可很快就會康復的了。」

  白髮老婦笑道:「這麼說,老太婆不會死了?」

  狄明揚道:「人生自古誰無死?但老婆婆內功通玄,只要早沾勿藥,活上兩三百歲,是毫無疑問的了。」

  年紀老的人,誰不喜歡奉承?

  白髮老婦尖聲笑道:「小娃兒,你真有意思,老太婆今年八十九了,活上兩三百歲,不成老妖精了?」

  狄明揚看她笑得高興,就接著道:「這是武老人家說的,練武的人,練的是精氣神,和修仙學道,其理相同,內功練到上乘境界,就可以返老還童,晚輩臨行之時,他老人家還說老婆婆修為功深,和他老人家不相上下,武老人家自己常說一定可以活到三百歲,老婆婆自然也可以活到三百歲了。」

  白髮老婦目光柔和,說道:「他真是這樣說?」

  這句話的口氣,就好像已經回復到她的少女時代一般,眼中不自覺地流露出異樣的光彩來!

  「唉!」她輕嘆一聲道:「老太婆哪能和他比……好吧!小哥,你既跟子陵學了醫道,又是他要你來給老太婆切脈的,那就切切我的脈看?」

  她不但笑得很和藹,而且也改口稱狄明揚「小哥」了。

  青衣婦人忙道:「大丫頭,快給狄相公端一把椅子過來。」

  大姑娘倒是挺隨和的,果然端了一把椅子,放到床前,含笑道:「狄相公請坐。」

  狄明揚道:「在下自己來,大姑娘,這個在下如何敢當?」

  白髮老婦笑道:「小哥不用客氣,給老太婆切脈,就是郎中先生,哪有叫郎中先生站著切的道理?」

  狄明揚依言坐下,白髮老婦伸出左手來,擱在棉被上。

  狄明揚就用三個手指搭在她腕脈上,倒也煞有介事的切起脈來,而且也緩緩閉上了眼睛。

  他不過是個十六歲的小伙子,居然學起大人的功架來了,好在他跟武大先生讀過醫書,這倒不假!

  青衣婦人可不明就裏,她聽狄明揚對師傅說的,全是假話,心中雖然覺得這年輕人十分聰明,能夠隨機應變,但不知他是否真的學過醫道?萬一搭了脈,還說不出點頭來,豈不要糟?這就側轉身子背著師傅,暗中以「傳音入密」朝狄明揚說道:「家師是三個月前運氣不慎,走火入魔,雙腿經脈窒滯,下半身無法行動,狄相公不可說錯了。」

  狄明揚切過左手,又換右手,再切了一陣,然後鬆開三指,又要她張嘴看了舌苔。

  白髮老婦看他少年老成,果然像一個郎中,不覺含笑問道:「小哥,老太婆脈象如何?」

  狄明揚緩緩舒了口氣,仰起臉來,徐徐說道:「老婆婆內功精純,已臻上乘境界……」

  青衣婦人聽得大急,心想,你怎麼說這些話呢?

  只聽狄明揚續道:「只是運氣入辟,經脈有窒滯之象,尤其是足太陰經和足陽明經有幾處經穴血氣閉塞,像『陰陵泉』和『犢鼻』以下,全已淤積不通,老婆婆大概已有三個月以上不良於行了?」

  青衣婦人聽得暗暗驚異,忖道:「看不出狄相公輕輕年紀,醫道果然高明,說得一點不錯,自己倒是白替他擔心了!」

  白髮老婦聽得更是高興,呷呷尖笑道:「小哥果然已得武子陵的真傳,老太婆走火入魔已有三個月之久,確然是足太陰和足陽明兩條經絡氣血窒滯,幾乎快成殘廢……」

  話聲未落,突聽門口有人接口道:「三妹神功通玄,怎麼也會氣血窒滯,快成殘廢的呢?」

  這說話的也是一個老婆婆的聲音。

  青衣婦人身軀一震,迅速回過身去,喝道:「什麼人?」

  門口棉簾已被掀起,走進來的是一個白髮老婆婆,她身上穿一件香灰色緞袍,腰束玉帶,頭上用同樣香灰色緞面包頭,中間綴一顆明珠,手持一支朱漆鳩杖頭,這打扮倒有幾分像戲臺上的楊老令婆。

  這老婆婆看去已有八九十歲,但生得皮膚白皙,雖然已有皺紋,但卻仍然保持著白玉一般的滋潤,鶴髮而不是雞皮,一雙比寒電還亮的眼睛,雖然臉上含著笑,可是她目光一掃,就會使人感到有一股徹骨的寒意。

  這位身穿緞袍的老婆婆是由兩個十三四歲的紅衣女孩一左一右攙扶著走進來的。

  青衣婦人不禁一呆,漁山島有內外兩層防護,這老婆婆還要兩個小丫鬟攙扶而行,不知如何進來的,怎麼會沒有被人發現呢?

  可見來者不善,善者不來,這位老婆婆目光比電還冷,顯然內功已臻上乘境界了。

  她心念轉動,立即和大姑娘兩人,一齊迎了上去,口中說道:「這位老婆婆……」

  緞袍老婆婆冷冷一笑道:「你連我都不認識,還不給我讓開?」

  青衣婦人自然不會讓開,聞言冷笑道:「老婆婆夜闖漁山島……」

  緞袍老婆婆冷冷哼道:「我要你讓開,你聽到了沒有?再不讓開,那就莫怪我對小輩出手了。」

  白髮老婦看到緞袍老婆婆,不由得神色微變,低喝道:「鳳娘,她是你大師伯,快不可無禮。」

  青衣婦人聽得不由身軀一震,慌忙襝衽道:「弟子蕭鳳娘,不知大師伯駕到,還請大師伯恕罪。」

  大姑娘也跟著躬下身去,說道:「三代弟子叩見師伯祖。」

  緞袍老婆婆冷冷的笑道:「我在七十年前,已經脫離七姐妹門,算不得是你大師伯了。」

  白髮老婦道:「大姐,你是我同胞姐姐,總不假吧?對後輩還說這些作甚?」

  緞袍老婆婆冷冷笑道:「七十年前,你們已經絕裾斷義,不承認我這大姐了,七十年後,你又何用跟我來這一套假惺惺?」

  白髮老婦道:「大姐這話就不對了,七姐妹門,是咱們七姐妹共同手創的,你大姐是一門之主,當年之事,也是你大姐不聽忠告,自絕於我們,六個做妹子的苦苦相勸……」

  「不用說了。」緞袍老婆婆鳩頭一頓,冷冷的道:「是我絕裾而去,和你們六個斷絕了姐妹之情,所以你不用再叫我大姐了。」

  白髮老婦嘆息一聲道:「事隔七十年,過去的早已過去了,現在咱們都已經是風燭殘年之人,大姐又何用耿耿於懷?」

  緞袍老婆婆冷冷一笑道:「說得倒是好聽,你既還承認我是你大姐,又說當年七姐妹門是咱們七個姐妹首創的,當年我還是一門之主,那好辦,目前你已經走火入魔,又自稱是風燭殘年了,你把漁山島交出來,由大姐來接管好了。」

  白髮老婦聽得一怔,說道:「大姐怎麼說出這樣的話來呢?」

  「我哪裏說錯了?」

  緞袍老婆婆冷聲道:「你既然承認我是昔年一門之主,我讓你當了七十年七姐妹門的門主,你走火入魔,不能管了,把門主還給我,這有什麼不對?」

  白髮老婦道:「我早已不管事了,現在這裏都由鳳娘作主,大姐回來,我自然歡迎,但咱們都已老了,這島上的事,應該由後輩來管,大姐怎好再從後輩手裏接過去呢?」

  「這有什麼不可以?」

  緞袍老婆婆忽然尖笑道:「一朝天子一朝臣,我說要管,誰敢說一個不字?」

  「不行!」白髮老婦臉上突然現出堅毅之色,冷然道:「大姐既已脫離七姐妹門,豈能重掌本門?做妹子的不能把此島拱手讓人,更不能把本島基業,落入邪惡之手。」

  「這恐怕不成吧!」

  緞袍老婆婆微哂道:「別說你已是走火入魔之軀,就算你功力仍在,我既然說出了,也非接管不可。」

  白髮老婦氣憤的道:「那除非大姐先殺了我。」

  緞袍老婆婆大笑道:「七十年前,咱們姐妹之情已絕,你當我不敢殺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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