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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


  他们因在柳泉耽搁了一回工夫,赶到车幅山,已是傍晚时光,马陵先生在马上含笑道:“看来咱们今晚也得在车幅山借宿了。”

  徐少华只应了声是,没敢多说。

  两匹马缓缓在一片松林前面停住,这里有一家酒店,是两老夫妇开的,平日这时候早就不做生意了。

  今天因为店堂里还有一位客人,正在喝着酒,不好上牌门板,没有想到居然又有人来了!

  这两位客人就是马陵先生和徐少华。师徒两人在靠近路口的一张板桌旁坐下。马陵先生目光朝坐在里首的那个酒客望了一眼。

  那是一个身穿黑色道袍,头椎道髻的独目老道,看年龄当在六旬以上,踞坐上首一张板桌,面向着外面;但自己师徒进来之时,他连瞧也没瞧上一眼。

  只是自顾自剥着花生,引壶独酌,一副旁若无人的模样!

  马陵先生虽然很少在江湖走动,但眼光还是相当锐利,只朝对方看了一眼,就已看出这独目老道该是江湖上人,而且并非寻常之辈!

  这时正好卖酒的田老爹倒了两盅茶送上,含笑问道:“客官要些什么吗?”

  马陵先生道:“你给我们烫一壶花雕,切一盘卤味,再下两碗面来就好。”

  田老爹答应一声,退了下去。

  徐少华记得上次自己在这里打尖,除了田老爹老夫妇两个人,还有一个布衣荆裙但生得像盛开花朵般的少妇,今天却不见她的踪影。

  不多一回,田老爹送上两副杯筷,接着端来一盘卤菜,和一壶花雕,徐少华接过酒壶,给师傅面前斟满了一杯酒。

  马陵先生含笑道:“少华,天气寒冷,你也喝上一盅,暖和暖和。”

  徐少华道:“师傅喝好了,弟子喝上一盅,就会头昏,还是不喝的好。”

  马陵先生喝了一口酒,举筷夹起一块卤鸡,一面说道:“那你先吃些卤菜。”

  马陵先生是徐少华的师叔又兼师傅,平日对门人不苟言笑;但今天出门在外,就不像在家里那样严峻。

  徐少华在师傅面前,还是十分拘谨。师傅要他吃卤菜,他夹了一块卤猪肝,慢慢的咀嚼着,吃相十分斯文。

  好在没多一回,田老爹已经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汤面送上桌来,徐少华就开始低着头吃面。

  天色渐渐昏暗下来,马陵先生喝下一壶花雕,吃完面,已经微有酒意,取出一锭碎银,正待要田老爹算账!

  坐在上首的独目老道恰在此时发出沙哑的笑声,说道:“贫道为了恭候大驾,已经在这里一连喝了三壶酒,这笔酒账,总该算在你们一起吧?”

  马陵先生进来之时,早已看出这独目老道不是寻常之辈,此时听他说出在等候自己的话来,不觉一怔!连忙站起身,拱拱手道:“道长酒资,在下自当一起会了,道长果然是一位高人,在下还未请教道号如何称呼?”

  “高人二字,在马陵先生面前,贫道可不敢当。”独目老道站起身,续道:“贫道俗家姓苗,江湖朋友都叫贫道苗道人,这样够了吧?”

  “原来是苗道长。”马陵先生把一锭碎银放在桌上,回头朝田老爹道:“这位道长的酒资,和我们一起算,多的就不用找了。”

  田老爹取过碎银,连连称谢。

  马陵先生这才回身朝苗道人抱抱拳道:“苗道长在此相候,必有见教了?”

  苗道人独目闪动,阴恻恻一笑道:“见教不敢,贫道是跟马陵先生讨教来的。”

  马陵先生又是一怔,这话不是说冲着自己来的吗?自己一向很少在江湖走动,也从未和人结过怨。他要在这里等候自己,究竟有什么过节呢?心念转动,还没开口。

  苗道人已经呵呵一笑,朝他摇着手道:“马陵先生幸勿误会,贫道并不是冲着贤师徒而来的。”

  马陵先生听得更觉奇怪,忍不住问道:“苗道长的意思……”

  苗道人深沉道:“贫道和你马陵先生并无过节可言,只是素闻贵派‘云龙十八爪’是武林中所有擒拿手法之冠,仰慕已久,此次云游江淮,难得遇上淮扬名宿马陵先生,好讨教几手,马陵先生不吝赐教才好。”

  马陵先生是什么人?对方明明打听清楚自己行踪,才在这里等候着自己,自非偶然遇上的。那么此人找上自己,必有目的,他的目的自然不仅仅是为了慕名想见识淮扬派的“云龙十八式”而已!

  他目的究竟何在呢?

  马陵先生淡淡一笑道:“苗道长好说,武林各大门派尽多绝艺,敝派擒拿手法并无特别之处,怎敢说是武林擒拿手法之冠?道长幸勿轻信人言。”

  苗道人独目之中冷芒闪烁,脸色更显得阴沉,口中咯咯笑道:“贫道既然说出来了,马陵先生总得露上几手给贫道瞧瞧吧?”

  马陵先生微微拢眉道:“苗道长这不是使人为难吗?我们之间毫无过节可言,而且在下已经说过,敝派几手擒拿手法,并无特别之处,道长看了,也许会大感失望……”

  苗道人阴笑道:“马陵先生那是秘技自珍,不肯见教了?不过贫道一向言出如山,马陵先生纵然不肯赐教,也非赐不可,除非……嘿嘿……”

  他“除非”之下,就一阵嘿嘿阴笑,没说出除非什么来。

  马陵先生一生耿直,听他口气不善,心中不觉有气,微哼道:“苗道长有什么话,不妨说出来,不知除非什么?”

  苗道人冷森一笑道:“贫道只是想见识贵派的‘云龙十八爪’,并无恶意,马陵先生竟然拒人于千里之外,如果贵派的‘云龙十八爪’真要是徒有虚名,见不得人的话,贫道也并不勉强,只要你闻天声从此取消马陵先生这个名号,贫道就让你过去。”

  徐少华听得剑眉一剔,怒声道:“我师傅只是忍让为先,并非怕你……

  马陵先生听苗道人说出“云龙十八爪”徒有虚名,见不得人,又说要自己取消“马陵先生”这四个字的名号,前看辱及淮扬派声誉,后者辱及自己,对方此话,虽是有意激将;但辱及本门之事,是可忍,孰不可忍?心头不禁极为怒恼,沉声喝道:“少华,你不准多说。”

  接着仰首发出一声清朗长笑,目注苗道人,朗声说道:“闻某一向很少在江湖走动,隐居马陵山,朋友遂戏以马陵先生相呼。这马陵先生四字,既不是闻某自己取的别号,闻某也从未以马陵先生自许,取消与否,不是闻某之事,道长要闻某取消马陵先生名号,无非是想对闻某激将而已,闻某一生也从不好名,辱及闻某,闻某并不在乎……”

  苗道人独目炯炯,望着马陵先生,似有不信之色,当面要他取消马陵先生名号,他居然并不在乎?

  只听马陵先生续道:“至于敝派‘云龙十八爪’,创自师祖,虽无特别之处,从不敢以擒拿手法之冠自诩,但敝派创立迄今,已逾百年,道长这徒有虚名和见不得人,这两句话,只要是淮扬派的人,谁都无法容忍。闻某不愿得罪道长,是和道长毫无梁子可言,但道长出言辱及敝派,闻某岂能再忍让下去?道长不是要和闻某切磋武功吗?闻某不才,说不得只好奉陪了,道长要如何见教,那就请划道好了。”

  他这番话,说得铿锵有力,口气软中带硬,极为得体。

  苗道人听到这里,不觉怪笑一声道:“贫道说过,只是为了想见识贵派‘云龙十八爪’,并无恶意,马陵先生不愧是淮扬名宿,令人心折,贫道就领教你几招擒拿手法,咱们且到外面去吧!”

  马陵先生抬手说了声:“请”,率同徐少华,当先退出小酒店。

  这小酒店面临大路,此刻早已没有车马行人。

  苗道人随着师徒退出酒店,两人相距数尺,对面站定。

  马陵先生因对方目的是为了要领教本门擒拿手法,可说对自己知之甚稔,但自己除了只知对方叫苗道人之外,就一无所知,兵法上有知彼知己,百战百胜的说法,这一着自己岂非已落了下乘?

  因此颇想先看看对方的招式路数,不愿先行出手,站定之后,就示意徐少华退后数步,一面朝苗道人抱抱拳道:“苗道长请赐教。”

  苗道人阴笑一声道:“贫道那就不客气了。

  左足倏然跨进,直逼中堂,右手一圈疾发,五指如钩,朝马陵先生当胸就抓。这一招当然是诱敌手法,否则出手第一招哪有如此笔直抓来之理?

  但尽管如此,马陵先生已可看出对方不但一身功力极为深厚,而且也精擅擒拿手法,实是罕见的劲敌,当即身形一侧,左手翻腕下压,右手随着朝对方左肩拿去,避招进招,手法迅疾无俦。

  苗道人身形轻轻一转,就转到了马陵先生背后,手爪如风,又朝后心抓来。

  两人进退盘旋,不过数步,避招进招,各出奇招,也各不相让,瞬息工夫,业已交手了十几个回合。

  马陵先生在这十几招之中,发现对方出手,不论他或左或右或前或后,出手所取部位,几乎记记不离前胸、后心、腰肋等处。心中不禁暗暗生疑,仔细观察,更可发现苗道人使的虽是擒拿手法,但分明是从虎爪手变化而来,并非真正的擒拿招术。

  暗自忖道:“此人要以擒拿手法和自己动手,莫非志在觑探本门手法不成?”

  一念及此,手法身法突然加快,出手如风,展开一片反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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