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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三


  鹿昌麟道:「屬下前天接到總壇令諭,小公主一個人又偷偷離開總壇,據推測可能是去杭州遊玩,要屬下立即派人暗中注意,予以保護,穆嬤嬤昨天也趕來了,只是本莊尚未接到她行蹤的信息,大概是趕到杭州去了。」

  「好了!」綠袍老者道:「你給我傳諭調集本莊現有人手,一起隨我去。」

  鹿昌麟躬身應是。

  卓少華趕到白沙埠,天色已接近黃昏。這裏只有一家客店,一排平房,大概一共只有十來個房間,也是因陋就簡,用木板隔的。小地方咯,過路客商只要有個鋪,可以歇腳就好,誰還去講究房間的華麗不華麗,舒適不舒適?

  卓少華住的是後進右首一排三間西廂房的靠左一間,是小天井的角落裏。落下店,伙計可是巴結著送茶送水,不停地獻著殷勤。

  那是經過這裏的人,大半都是販夫走卒,很少有穿長衫的讀書相公,會在這種地方落店。卓少華穿著一襲青羅長衫,丰神如玉,像是貴介公子,讀書種子,店伙那得不加倍巴結?

  卓少華因方才和藍允文在金村吃過酒食,他不會喝酒,喝了幾杯,就有些醉醺醺欲醉,這就掩上房門,和衣躺下。

  這時天色已黑,店伙舉著燈送來,但因卓少華已經睡了,不敢驚動,正待悄悄退下。

  「喂,伙計。」天井入門處,不知何時來了一位身穿青紗長衫的少年相公,叫著道:「你們有清淨的上房麼?」

  店伙一眼看到進來的又是一位讀書相公,連忙迎了上去,賠笑道:「啊,是公子爺,小店最清靜的就是東廂房了,一共只有三間是單獨的房間,其餘都是四個鋪一間的……」

  「誰要四個鋪的了?」

  那少年相公截著他話頭,問道:「我要單獨的房間,你快領我去看看。」

  「是,是。」店伙沒命的應是,領著少年相公急步走到西廂房,打開中間一間,賠著笑道:「公子爺,這三間廂房,要算中間這一間最寬敞了……」

  少年相公只瞥了一眼,問道:「還有兩間呢?」

  店伙道:「左首一間,已經有客人了,住的也是一位公子爺,只有右首這一間了。」

  他又領著他走到右首那一間門口,伸手打開了房門。

  這一間果然較為狹小,而且和正屋(正面五間房屋)較為接近,通鋪房間,一個房有時可以住上八九個人,這些販夫走卒,一天下來,汗濕如雨,身上自然有股汗臭,冉加他們吃的是生蒜、大蔥,如今又是五、六月大熱天,接近通鋪房間,這股氣味,就熱呼呼的不時傳來。

  少年相公掩掩鼻,一聲不作,回頭就走。

  店伙急了,跟在他後面問道:「公子爺,你……老要那一間……」

  這聲音幾乎近於哀求。

  少年相公走回中間一間,說道:「就是這一間吧,被單都給我換一換,最好要新的。」

  「是,是。」店伙就怕他不要,既然要了,這顆心總算定了下來,沒命的應是,說道:「這間房子不但寬敞,也通風得多,後面這兩扇窗開出去,就是菜園子……」

  「快去。」少年相公道:「你去給我打一盆洗臉水來,哦,面巾要新的,我自有重賞。」

  這「重賞」二字,不知有多大的分量,店伙聽得眼睛一亮,連耳朵都快豎了起來,連連哈腰道:「新的,新的,這三間客房用的,自然是全新的了。」

  卓少華躺在床上,原本沒有睡熟,他自然聽到少年相公的聲音,口齒稚嫩,聽來極為耳熟,好像又是自己的熟人。

  老哥哥說,自己是被穆七娘用藥物迷失了本性,以致神智受蒙,想不起從前的事來,這次下山,老哥哥囑咐過自己,非找到穆七娘,取到解藥,是無法恢復清明的,所以要自己單獨行動。

  隔壁房間,只隔了一層木板,少年相公一舉一動,聲音當然聽得十分清晰,那店伙真還巴結,一會送洗臉水,一會送新沏的茗茶,一會又換新的被單,口中只是賠著笑,討好這位公子爺,自然既嘮叨,又解釋的說上一大堆話。

  這位少年相公也真難伺候,一會嫌洗臉水是冷的,其實現在是大熱天,洗臉何必一定要用溫水?一會又嫌茶葉太粗,喝了嘴裏有股味兒,接著又大聲叫喊伙計,敢情還沒用飯,要店伙給他去叫飯菜,但飯菜來了,他又嫌肉片炒得太老,飯是糙米,粗得咽不下喉嚨,於是他又大聲叫著伙計,把飯菜端下去,要廚房裏給他下麵條,等到麵條送來了,他又嫌太油膩,應該用清湯煨,不該用重油,大概只挑了幾筷子,又要伙計端開。

  這一來,他胃口全沒有了,索性就掩上房門睡覺。

  卓少華睡在他隔壁,來了這樣一位嬌生慣養的公子哥兒,嫌這嫌那,真比店伙還要吃不消。現在他總算睡下了,以為可以清淨了,那知少年相公又嫌床板太硬,翻來覆去,一直睡不好,木板也就不時的發出聲響來。

  皇宮裏有些官兒叫做侍讀,是陪太子讀書的,這回卓少華可真是陪著隔壁房裏的少年相公,大家睡不著了。

  一宵過去,天色甫亮,卓少華幾乎一晚沒有好睡,眼看天色已亮,索性不睡了,開出房門,想在小天井中走走。

  那知他剛跨出房門,隔壁那位少年相公也是一晚沒睡,開出門來。

  兩人四目相投,那少年相公忽然臉露欣喜之色,口中輕「哦」一聲,搶上一步,一把握住了卓少華的手,叫道:「你是王阿大,你也住在這裏。」

  卓少華舉目看去,那少年相公生得眉目清俊,一臉喜孜孜的,笑意甚濃,看去似曾相識,但又想不起他是誰來?不覺愣得一愣,遲疑的問道:「兄臺是什麼人?」

  少年相公拉著他朝牆角邊走了幾步,四顧沒人,低低的道:「王阿大,你怎麼連我都不認得了,我就是小公主呀。」

  卓少華「啊」了一聲,要待張口。

  「噓!」小公主輕輕噓了一聲,說道:「你別叫出聲來,此時此地也不能叫我小公主呀!」

  卓少華道:「那我要叫你什麼呢?」

  小公主目光盯著他,輕咦道:「奶娘怎麼沒給你服解藥呢?」一面接著朝他笑了笑道:「王阿大,我看這樣吧,我本來姓嚴,你就叫我嚴兄好了。」

  卓少華道:「但你是女的啊!」

  「叫你別嚷,你又嚷了!」

  小公主輕輕在他手背上打了一下,嗔道:「我教你叫我嚴兄,你就叫我嚴兄好了。」

  卓少華怔怔的看著她,說道:「你嗔的時候很好看。」

  小公主被她說得粉臉發赧,但心裏卻有著一絲甜甜的感覺,輕輕拉了他一下手,說道:「我說的話你聽到了麼?」

  「聽到了,聽到了。」卓少華點著頭道:「你要我叫你嚴兄。」

  小公主甜笑道:「對了。」

  卓少華問道:「那你叫我什麼呢?」

  小公主道:「我們跟外人說,我們兩人是同窗好友,你叫我嚴兄,我自然也叫你王兄了。」

  卓少華道:「我記得,但……人家問起來,我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該怎麼說呢?」

  小公主給他問得臉上又是一紅,幽幽的道:「你問我的真名呢?還是假名呢?」

  卓少華道:「你都說給我聽,我不會告訴人家的。」

  小公主紅著臉低聲道:「我叫嚴玉蘭……唉,假名……我還沒想出來呢,嚴……嚴什麼呢?你給我想一個可好?」

  卓少華忽然想到自己叫卓少華,不覺脫口道:「你叫嚴少華好不好?」

  嚴玉蘭(小公主)知道他叫卓少華,這時聽他給自己取的假名嚴少華,不覺點點頭,咭的笑道:「很好,我就叫嚴少華好了。」她拉著他的手,迫切的問道:「你去過杭州沒有?」

  卓少華覺得杭州這地方聽來極熟,這就沉思了下道:「好像很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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