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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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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下樓來的三個大漢,這陣工夫,已走得不知去向,敢情擠進了人群。江青嵐一望,那裏還有三人影子? 卻見賬櫃前面,立著一個年約五旬左右的人,指手劃腳,正和管賬先生兩人,爭得面紅耳赤! 細看那人亂蓬蓬的一頭長髮,像是多年不曾理過,身上穿著一件又寬又大的藍布袍子,不但破舊不堪,而且極不合身! 這時大聲說道:「諸位老鄉,你們來評個理,堂堂沁陽城裏,偌大門面的酒店,原來是一片黑店,不敢吃有錢有勢的大財主,卻黑吃黑吃到我窮老頭身上來。」 站在賬櫃裏的管賬先生,氣得滿面通紅,用手指著老頭,大聲叱道:「你……你少放無賴!」 老頭瞪了他一眼道:「誰放無賴?難道你們還不是黑吃黑?開了酒店,只要不白吃你,誰來都得乖乖伺候。你狗眼看人低,覺得我窮老頭外鄉人好欺侮,是不是?我老人家人窮志不窮,沒錢,敢上你們大酒店裏來?可是我老人家畢竟瞎了眼,偌大沁陽城,別家規規矩矩做生意的酒店不去,偏偏找上了你們這家黑店……」 他一口一聲「黑店」,聽得店裏的堂倌,一個個都怒形於色,捲袖攘臂,大有飽以老拳的模樣! 那老頭卻越說越氣,咳嗆了一聲,續道:「我老人家一進門,你就瞪著狗眼,偷偷的關照堂倌,要是我吃一碗麵,或者幾個包子,也就算了,別讓我點這點那,你當我老人家沒聽到?你這只認衣衫不認人的狗眼,可看錯了人!要吃麵吃包子,我不會到麵館去?我老人家因為聽說你們這裏酒菜還不錯,才摸了來,我知道自己窮模樣,準會惹人生疑,自己很識相。喝酒要喝得痛快,你不敢讓我點這點哪,就是怕我吃了不給錢,這還不容易,我先交錢,後喝酒,總可以了罷?果然我這話出口,那堂倌立即看風落蓬,口氣轉變,說什麼賬房先生並沒這樣關照,不過客人如果怕銀錢放在身上不便,交給賬房保管,等吃完了再還給客人,也使得!我老人家懶得理會,當下笑了笑,就把身上十五兩銀子,一起交給了堂倌,當時你親手秤過,這總該沒錯了罷?」 賬房先生接口道:「不錯,我承認當場秤過,諸位街坊,我做了一二十年管賬的,手上不知經過多少訛吃的人,我瞧他這副模樣,早就料到他是打算來訛吃的,我關照堂倌,為了我是管賬的,這也沒有錯。他要堂倌拿來一包銀子,我用天秤一秤,足足有十九兩五錢,銀色雖然低了些,但有這十九兩五錢銀子,要吃什麼,一個人也吃不完,這就要堂倌讓他去點,那知他卻大模大樣點了一桌上等翅席,還要了一大罈陳酒,一個人從中午吃到現在,居然全都吃到肚裏,一算賬該要六兩六錢,應該把還他交存的銀子找他。不料他看了一眼,便說這銀子是假的,是我換了包,他存的是十五兩紋兩,這裏有十九兩多,不是他原來的銀子。 「諸位街坊,我承認堂倌拿這包銀子來的時候,因為正當生意最忙的時候,我沒仔細瞧,看走了眼,這時經他一說,仔細一瞧,原來這包銀子,果然是假的!我們做了這麼多年生意,規規矩矩,那會以真換假?分明他拿了假銀子來訛詐人的。」 看熱鬧的人,瞧著他們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一時也有點弄不清楚。瞧這老頭穿得這麼破破爛爛的模樣,用假銀子訛詐人,倒也有幾分相信,不過這也只能怪賬房先生太以粗心,就是最忙,假銀子怎會看不出來?而且兩個人口裏的數目,也說得不同,敢情賬房先生秤秤多了四兩銀子,才利令智昏,不細看看銀色。 只見那老頭這時急得青筋暴起,雙手向大家亂拱,猴急的道:「諸位老鄉,這是他親口說的,我只交存了十五兩,如果不是他們換了,怎會多出四兩銀子來?他說他做了一二十年管賬的,手上不知經過了多少訛吃的人,他有經驗,我交存的要是假銀子,他怎會看不出來?我一進門,他不是怕我吃了不給錢,便不會要我先付銀子,天下那有沒吃東西,先付銀子的道理?這也不去管他,如果別人交存的銀子,他還可以推說太忙了沒看清楚,他既然看出我是訛吃來的,我的銀子,自然要比平常更看得仔細。像這種銀子,任何人一望而知,那能瞞得過他?諸位瞧瞧,他這裏不是貼著『銀錢當面點清,離櫃概不負責。』的條子?按說我十五兩銀子,就算是假的,經他看過秤過,收入賬櫃,也就沒得話說,這時硬說這包假銀子是我的,諸位說句公道話,是不是他黑吃黑?」 他這話說得理直氣壯,當下就有許多人隨聲附和著道:「這賬房太沒道理,既要人家先付錢,又說人家想白吃,他瞎了眼睛?這銀子不是堂倌換了,準是他掉的包。」 那老頭一聽大家都幫著他說話,臉上一陣得意,提高著嗓子,又道:「諸位老鄉,方才我說他是黑店,可沒有說錯,他不但換了我的銀子,還要訛詐我,虛報實賬。我只喝了他四兩黃酒,四碟小菜,他硬說我一個人吃了他一席上等翅席,和一罈陳酒,而且全都吃到肚裏。諸位想想,像我這樣一個乾癟老頭,是不是吃得下這許多東西?他欺侮我外鄉人,窮老頭,銀子到了他手裏,硬要訛詐我六兩六錢銀子。旁的東西可以作假,這吃到肚裏的東西,可作假不得,一桌上等翅席,一罈陳酒,就是我老頭子肚子漲破,也裝納不下。喏!喏!你們瞧瞧我這個癟塌榻的肚皮,是不是裝得下這許多酒菜?」 他一邊說,一邊擄起寬大袍子,露出他瘦得只剩兩排肋骨的肚子,當真又乾又癟!別說吃下一席上等席翅,和一罈陳酒,就是裝上兩三碗大白米飯,都沒人相信。 賬房先生見他變了口氣,竟連吃下去的東西,都賴得乾乾淨淨,不由又氣又惱,黃豆般汗珠,由頂門上直冒出來,結結巴巴的道:「這真是冤枉,我有口也難以分辯,他……他……」 他氣得下面的話,都說不下去! 本來麼!這件事,論情論理,都說不過他。這樣一個乾癟老頭,乾癟肚皮,一個人吃一桌上等翅席,和一大罈黃酒,打官司都打不清,好像真是自己見財起意,訛詐客人! 江青嵐站在樓梯口,越聽越覺得奇怪,瞧瞧算賬先生,是一副老實生意人樣子,絕不會訛詐客人。那麼這問題,難道當真出在老頭身上? 試想在酒樓裏當賬房的人,銀子真假,應該入眼便能分別,何況他既存心防這老頭白吃。對方一下交存十幾兩銀子,而且口中說是十五兩,秤秤又多出四兩出來,自然更應該看看仔細。不但當時被他瞞過,而且找銀子的時候,他自己不說是假的,賬房依然並沒發覺,這點已經透著蹊蹺。 一桌上等筵席,即使再不豐盛,大盤小碟,海陸雜陳,起碼總也有二十來道菜餚,一個人食量再大,也斷難全吃下去。何況大罈的紹興酒,一罈五十足斤,遠年的,就算乾了一點,總也有四十來斤。瞧他剛才當眾撩衣服,那個乾癟癟的肚子,也不像裝得下這許多東西?這一層尤可奇怪。難道……他心中想著,這就分開眾人,走了進去,向那賬房先生說道:「你和這位老丈,各執一詞,再爭下去,也難有結果。」 江青嵐繼續又道:「這件事論情論理,你都站不住腳。所以千句話並一句說,你不該一進門,便得罪了這位老丈,不過你替人管賬,也賠累不起,這樣罷,這十五兩銀子,就算小生的罷!」 說著從身旁掏出一錠金子,交到賬房先生面前,又道:「你除下賬上六兩六錢,再找回老丈八兩四錢!」 賬房先生做夢也想不到會有如此慷慨的人,瞧著江青嵐一身貴介公子的打扮,那敢怠慢?連連應「是」,顫抖著雙手,接過金子。 只見那老頭瞥了金子一眼,冷冷的道:「你仔細瞧瞧,不要過了一會,又說這金子是假的!」 賬房先生笑道:「這位公子爺拿出來的,那會有假?」 說著秤了秤,然後按照十五兩計算,餘多的打還給江青嵐,一面又把八兩四錢,找給了老頭。 老頭接過銀子,伸手道:「你把那包假銀子一併還我,免得你再去訛詐客人!」 賬房先生聽得大為氣結,但當著這麼多人,又不能不還給他?否則自己當真變成了訛詐客人呢! 當下氣憤憤的把假銀子往櫃上一推,說道:「誰訛詐誰,大家心裏明白。」 老頭取回假銀子,在手上掂了掂,然後咧嘴一笑,輕聲向賬房道:「你以後再敢狗眼看人低不?」 說著也不向江青嵐道謝,大搖大擺的往外便走! 賬房先生卻對江青嵐千恩萬謝,大家瞧著這位貴公子,出手闊綽,都紛紛讚美,也有人說那老頭絕不是個好人,白吃一頓,還拿了銀子就走,連謝也不謝一聲。 一干人熱鬧散場,也都紛紛散去。江青嵐給這一耽擱,也無法再找三個大漢,緩緩的跨出店門。 酒樓中的小廝,還沒把馬匹牽來,他負手而立,忽見那個老頭,又蹩了回來,走到江青嵐身邊,偏著頭向江青嵐渾身上下打量了一陣,突然問道:「剛才會賬的,就是你嗎?」 江青嵐方才早已瞧出這老頭有點異乎常人,本想當面請教姓名,但因看熱鬧的人太多了,如果真是遊戲風塵的異人,絕不肯在這種地方,露出真面目來,是以並沒開口。這時想不到他又會回頭走來,向自己問話,當下含笑答道:「些許小事,何足掛齒,不知老丈高姓大名,仙鄉何處?」 那老頭卻只翻著兩眼,點了點頭,文不對題的道:「你要找的人,就在前面,另外還有要找你的人,也快到了!你跟我走罷!」 說畢,也不等江青嵐回答,忽然很快的往前就跑。 江青嵐心頭一怔,根本來不及騎馬,就往前面追去。 老頭跑得可真快,一條人影,東閃西閃,有若一道輕煙,隨風飄忽,江青嵐那裏肯捨,一直緊跟在後面,亦步亦趨,毫不放鬆。 街道逐漸冷落,老頭的身形,也越來越快,江青嵐自知本來並不在他之下,因為對方街道熟悉,轉彎抹角,比自己靈活得多,但也落後不了多少。 片刻工夫,已奔近城牆,老頭突然拔身而起,一掠三丈,身形往城牆一點,倏的便升上城頭。江青嵐並不怠慢,雙足一頓,有如沖天之鶴,躍起三丈來高,衣袂飄風,帶著輕微的破風之聲。雙臂一振,眼看半空中勢道將竭的身形竟又突然沖天而起,輕輕落在城頭上,定睛一瞧,那老頭已從左邊城垛上,落了下去,一點黑影,像隕星般往城外飛墮,也連忙跟著躍下。兩條人影,一到野外,同時加速,一前一後,向前急奔。 江青嵐展開輕功,覺得老頭縱掠雖然極快,但自己和他也相差無幾。他不知自己經空空大師伯打通玄關,武功已可躋入一流高手之列。 這樣莫名其妙的跟著老頭,又跑了頓飯光景。這陣工夫,少說也有二三十里路程,老頭兀自沒有稍停。 「他到底要自己幹什麼來的?這樣一聲不哼,埋頭疾奔!」 江青嵐心念才轉,老頭一條人影,身法突然加快,箭一般往右邊一帶樹林中激射進去。等江青嵐趕入,那裏還有人影? 四周略一打量,這樹林疏朗朗的,並不茂密,林外還隱隱有燈光露出! 對了!他敢情已經穿出林去,這老頭真古怪! 他微一躊躇,覺得既然來了,去瞧瞧究竟也好! 正當他穿林而出之際,忽覺身上輕了一些,好像缺少了一件什麼東西似的。伸手一摸,不由一陣憤怒,襲上心頭! 原來自己好好佩在腰間的一支長劍,不知何時,業已不翼而飛!七星劍!這是心上人紅線姑娘從田王府取來,送給自己的唯一的紀念品!自己視如性命,珍逾拱璧,這回無緣無故的丟了!這老頭太以可惡!自己一番好心,他……他卻如此戲弄自己,還把自己心愛之物盜走,可見他早已存了歹心! 江青嵐又氣又急,猛的雙足一頓,就往燈光射來之處奔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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