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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〇


  貴婦人雙目隱泛奇彩,柔和地道:「你把我當作西妖,少俠這可錯了。」

  趙南珩只覺心頭一陣迷惘,訥訥問道:「那麼夫人……」

  貴婦人依然端坐如故,兩道清澈如水含蘊著奇彩的目光,只是盯在趙南珩臉上,笑容未泯。過了一會,她才緩緩轉過頭去,喊道:「春蘭,春梅……」

  「唷!」廳後嬌聲答應,同時走出兩個宮裝使女,趨近貴婦人身邊。

  貴婦人抬手吩咐道:「你們過去搜搜他身上!」

  趙南珩還是好端端地坐在她下首,雙目微闔,生似睡熟了一般!

  兩人應了聲「是」,轉身走到趙南珩跟前。

  春蘭擄起袖管,伸出春蔥般纖手,從他懷中掏出畫冊,木盒、竹筒等物,一件一件的放到几上,心中覺得好笑,一面回頭道:「夫人,他身上的東西可真不少呢!」

  貴婦人點點頭和聲道:「春梅你拿過來,給我瞧瞧!」

  春梅陸續從几上取起東西,送到夫人面前。

  貴婦人只是隨手瞧著,又一件件的放到身邊几上,口中說道:「這是梅花畫譜,這是易容藥丸,這兩頁倒是指法……」

  她隨看隨放,突然目光落在兩個小小竹管之上,迅疾取過,從竹筒中倒出紙卷。

  打開一瞧,接著臉色一緩,點點頭道:「他說的倒是不假,老身先前還疑心是羅髻夫人故意派他探聽咱們虛實來的……唉!這妖婦只一年功夫,就設了這許多分堂,可見她野心真還不小,什麼東華山、西寧山的,這些名稱,想來都是為了掩蔽江湖上人的耳目而已……」

  她好像在和兩個使女說話,但又好像是在和自己說話。

  春蘭疑惑的道:「夫人,他到底是什麼人?」

  貴婦人道:「也許真是峨嵋門下。」

  春蘭抬起頭來,問道:「那麼夫人如何打發他呢?」

  貴婦人冷冷的道:「一線谷擅入者死,這也只能怪他走錯了地方!」

  春蘭偷偷的瞧了趙南珩一眼,心頭一涼,她敢情替這位俊美如玉的少年,暗暗感到惋惜!但當著夫人面前,卻又不敢露出絲毫心事,趕緊低下頭去。

  貴婦人抬目問道:「春蘭,他身上還有什麼東西?」

  春蘭道:「沒……沒有了。」

  說話之際,伸手摸到趙南珩壯碩的胸脯,心脈跳動,雖然輕微而安詳,但她伸入懷中的纖手卻有如觸了電似的。

  正待抽回,忽然手指碰在他貼肉之處,依稀摸到一塊小小布條,取出一瞧,那是一塊把成小方形的紅布,口中忙道:「啊!夫人,還有這個……」

  貴婦人伸手接過,緩緩打開,只見上面歪歪扭扭的寫著一行小字:「那天一回來,爹管得我很嚴,不准走出後院一步,真悶死了,今天爹帶我走了,我會找你去的。小玫兒。」

  貴婦人瞧得臉色一變,一聲不作的把紅布條收入懷中,但她目光之中,卻流露出一絲猶豫之色,不期而然又落到趙南珩臉上,徐徐說道:「你再摸摸他身上,還有什麼?」

  春蘭不敢違拗,只好再伸過手去,在趙南珩懷中摸了一陣,懷中所有的東西,都被她取出來了,哪裡還有什麼?正待開口,手指在他腰腹間又碰到了一件東西,那是繫在褲帶頭上的一枚銅錢。

  那時候的人,從小給孩子身上佩個大銅錢,認為是可以趨吉避凶的,大銅錢上還鑄了十二生肖和八卦之類。

  是以春蘭摸到一枚又厚又大的銅錢,並不感到驚奇,但覺得有些好笑,這大一個男人,又不是小孩,身上還佩著辟邪銅錢,一面回頭道:「夫人,他身上沒什麼了,只有一枚辟邪銅錢,不用看了吧?」

  貴婦人道:「你取下來,給我瞧瞧!」

  春蘭粉臉發赧,低低的道:「他……他掛在褲帶上呢……」

  她瞧到夫人目光盯著自己,不敢多說,低著頭頸,從趙南珩褲帶上解下銅錢,送到夫人面前。

  貴婦人身子驀地一震,目射奇光,反覆瞧著那枚銅錢,口中低沉的道:「乾坤金錢!已有幾十年沒在江湖上出現的乾坤金錢,會在他身上……」

  春蘭眼看著夫人拿著這枚大銅錢,怔怔出神,忍不住問道:「夫人,這乾坤金錢,可是一件寶貝?」

  貴婦人只微微搖頭,她好像遇上了一件極大難題,一時拿不定主意。

  春蘭、春梅站在邊上也不敢多問。

  過了一會,貴婦人白皙的臉上,忽然飛起一絲微笑,抬頭和聲道:「春蘭,你去吩咐卜總管,著張人龍,史傑兩人送他回去吧!」

  春蘭心頭不期「咚」地一跳,眼看這俊美少年,已被主人判了死刑,她口中答應著,腳下卻是腳踏不前。一面問道:「夫人之意,可是要張人龍、史傑兩人把他帶到山外去處決?」

  貴婦人搖搖手道:「不,老身是要張人龍和史傑把他護送出山去,咱們一線谷,深處萬山之中,地勢隱秘。他方才只不過是跟著兩人身後進來的,黑暗中,諒他也弄不清途徑,不如仍叫他們送他出去。」

  春蘭心中止不住一陣驚喜,一線谷擅入者死,她弄不懂夫人居然會輕易放過他?但她還沒開口,春梅已接著問道:「夫人,那麼可是要把他的倚天劍留下來?」

  貴婦人搖搖頭道:「不用了,你們老爺子就是這個脾氣,一時想到了,就得把它弄到手,其實,以你們老爺子武功,又何須用劍,何況……唉,就是老爺子非倚天劍不可,憑人家這枚乾坤金錢,只怕武林中也沒人惹得起它……」

  ***

  趙南珩一覺醒轉,紅日業已照上窗櫺,睜開眼睛,發覺自己居然四平八穩的睡在床上。

  這是什麼地方?他立即翻身坐起,向四外一瞧,原來身在客店之中,心中不禁大奇!他想起昨晚夜入開元寺,後來又追蹤兩人,進入一線谷。

  自己明明在一間客廳上,跟那個稱做「夫人」的貴婦人談話,自己責問她,何以羅髻開派,峨嵋非封山不可?

  她卻否認她是羅髻夫人,說自己找錯了地方……

  此情此景,歷歷在目,根本就沒有回轉客店,怎會睡在床上?難道這會是一場夢境?

  他跨下床鋪,才發覺自己只是和身而睡,連腰間長劍都沒解下。

  倚天劍好好的佩在身邊,這就證明並不是夢!

  他迅速向懷中掏去,祖師親筆畫的梅花冊頁,千佛指法,易容藥物等等,一件也沒有短少。

  連西妖羅髻夫人的那面紫金符令,也仍在懷中,這明明是那個叫春蘭的使女,進去通報之時接過去的,後來並沒有還給自己,怎會仍在身上?

  他推測自己可能是著了那貴婦人的道兒?但奇就奇在這裏,自己聽說過江湖上有一種擅使蒙汗藥的人,也必須在茶飯酒菜之中,下了迷藥才會使人昏迷不醒,任人擺佈。

  昨晚,自己根本就沒喝他們的茶水,怎……

  不錯!那貴婦人在和自己說話之時,兩道眼光神彩有異,彷彿使人有困倦之感,自己準是被邪法所迷!

  心中想著,立即開出房去,找來店夥,道:「夥計,昨晚我是什麼時候回來的?」

  店夥瞇著眼睛笑道:「相公怎麼不多睡一會?你老昨晚喝醉了酒,回到小店,差不多已是四更天了。」

  趙南珩聽他說自己喝醉了酒,心中不禁一動,故意打了個呵欠,點點頭道:「昨晚我多喝了幾杯,連什麼人送我回來的都不知道。」

  店夥道:「是啊,聽送相公回來的兩個酒館夥計說,連你老的朋友,也喝醉了。」

  趙南珩心中明白,果然是一線谷的人送自己回來的,一面又道:「昨晚我喝醉之後,失了一件東西,你還記得那兩人的模樣麼?」

  店夥想了想,陪笑道:「送相公回來的人,小的自然知道,一個是穿竹布長衫的瘦小個子,臉形瘦削,略帶蒼白,另一個是又高又大的黑衣漢子……」

  趙南珩聽他說出形狀,正是張人龍和史傑兩人,證明自己所料不錯。這就取出一錠碎銀,遞到店夥手上,道:「我知道了,你去替我打臉水吧!」

  店夥接過銀子,連聲稱謝,退了出去。

  趙南珩既已證實自己確是被貴婦人迷失神志,然後由張人龍、史傑兩人,送回客店來的。

  那麼如今只剩下一個問題了,就是那貴婦人究竟是不是西妖羅髻夫人?這又可分作兩點解釋:

  第一、如果她就是羅髻夫人的話,自己以前曾聽南玖雲說過,羅髻派和峨嵋派有著極深的夙怨,自己又假冒他們姓辛的香主,深入腹地,她絕不會輕易放過自己。

  不然的話,何以在自己下山之時,老師傅大覺大師和監寺大行大師要一再叮囑自己不准再提峨嵋兩字,也不准再使用峨嵋派的武功?

  而且那日半路上劫鏢的蒙面老人也曾說過:「羅髻開,峨嵋閉,大覺和尚尚且不敢出頭,你小娃兒倒是憨不畏死」之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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