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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


  孟不假接到手中,但见十八颗檀木念珠,已经色呈紫红,少说也拨了几十年之久,才会有这种色泽,可见这僧人年岁已高。再一注目,他脸上神色不禁为之一变!

  因为这串念珠上,还穿着一面紫金佛牌,正面刻的是“阿弥陀佛”四个小字,反面赫然是“少林寺罗汉堂”六个篆文!

  少林寺僧一般佛牌,都用铜制,念珠上用紫金佛牌的人,只有几位长老。这面紫金佛牌镌盲“罗汉堂”三字,岂非正是罗汉堂主持智善大师之物?

  念珠是和尚随身之物,不用之时,就套在手腕上,决不会遗失,难道这具尸体会是智善大师……

  孟不假心头不觉升起了一丝不祥的预感,急忙俯下身去,翻过尸体,伸手朝他怀中一阵掏摸,取出一个破损的信封和一个锡制的药瓶。当下小心翼翼的从信封中抽出一张信笺,虽已破损,但拼凑起来,仍可看清字迹。那是裴盟主的手笔,写给智善大师的一封信,大意就是邀约智善大师会同查勘翡翠谷,下面还有裴盟主的亲笔签名。锡瓶上,也刻有“少林药王殿虔制保命金丹”字样。

  从这三件东西看来,这具尸体该是智善大师无疑了。但智善大师明明已和裴盟主同时离去,难道他去而复返,在自己中毒之后,又潜入翡翠谷,才遭人毒手,弃尸于此?

  孟不假愈想愈觉疑云重重,尤其自己明明是裴盟主邀约来的,但那天裴盟主却说不是他约自己来的,如今想来,此中莫非另有文章?

  他和裴盟主数十年交情,裴盟主的手笔,他自然看得出来,不觉回头问道:“小子,你知不知道到底是你师父邀约智善大师,清尘道长前来查勘翡翠谷的,还是智善大师邀你师父来的?”

  楚秋帆道:“据晚辈所知,家师是接到智善大师的邀约才赶来的,但看这封信上,却是家师邀约智善大师来的了。”

  孟不假道:“你再仔细看看,这封信会不会是别人假冒你师父笔迹写的?”

  楚秋帆又朝破损的信笺上看了一眼,说道:“这封信好象不假……”

  孟不假小心翼翼的把信纸折好,重又小心翼翼的装入破损的信封之中,一面嘿然道:“就算是假的,当然也和真的一样,才会把智善大师诳来了。”

  楚秋帆吃惊道:“你老是说这封信是假的?”

  孟不假把念珠、信封、锡瓶一起塞入怀中,说道:“走,咱们再进去瞧瞧。”

  楚秋帆道:“这位大师父的尸体呢,要不要把他埋了?“

  孟不假道:“自然要埋,但等咱们出来再动手不迟。”

  两人继续往前行去,这回孟不假更加留上了神,他因翡翠宫主人留给楚秋帆的那张字条上要自己两人下来瞧瞧,自己当时还以为翡翠宫就在绝壑之下。但此刻发现了智善大师的尸体,情形就有显著的不同,翡翠宫主人要自己两人下来,此中必然另有深意。因此他示意楚秋帆沿着东首山脚行进,自己则沿着西首山脚而行,两人分头找寻。因为这道干壑,依然相当辽阔,中间不少巨石,矗立如屏,比人还高,单是一路行进,就不易发现。

  两人一路搜索,约莫走了一箭来路,突听楚秋帆的声音叫道:“孟师伯,你老快来,这里又发现了一具尸体!”

  孟不假早就料到谷底既然发现了智善大师的尸体,那天晚上,自己因中毒之故,由楚秋帆抱着离开翡翠谷,武林中自然会有不死心的人,偷偷潜入谷来。以智善大师的武功,尚且坠崖而死,当然也会有其他的人坠下此谷,楚秋帆又发现尸体,也就不足为奇了!

  孟不假循声掠去,只见楚秋帆神情木然,怔怔的站在一条浅流曲折的小溪边上。浅流中仆卧着一具尸体,此人从山上坠落之时,敢情是头下脚上,因为头颅已碎,深埋入浅沙之中,双脚却搁在石上,当然腿骨已断,尸体大半浸在水中,也巳腐烂,秽臭冲鼻!

  孟不假一眼瞧到尸体,不由得心头猛然一沉。因为这具尸体,无论身材,衣着,都极像武林盟主裴元钧,尤其他脚上穿的是一双双梁黑缎软底靴,正是裴盟主日常穿着的便鞋。

  楚秋帆看到孟不假赶来,急急问道:“孟师伯,你看这具尸体,像不像……”他“家师”二字,实在不忍心说出来,也苦涩的说不出口来。

  “小子,你镇定些!”孟不假口中要他镇定,自己拿着旱烟管的手,却不由自主的和他的一颗心一样,起了一阵颤栗!

  他和裴盟主有数十年过命的交情,焉会看不出来?这仆卧地上之人,纵然头颅已碎,面目难认,但明明就是裴盟主无疑。一时面色凝重,缓缓的吸了口气,说道:“你以为他是你师父?”

  楚秋帆双目凝含泪水,颤声道:“孟师伯,你也认为他就是家师么?”这回,他再也忍不住了,两行热泪,不由得夺眶而出。

  孟不假吸了两口烟,但烟斗已熄,没喷出一丝烟来,他也顾不得点火,只是微微摇着头,说道:“不大可能,你师父和智善大师、清尘道长会勘此谷之后,已经连袂离去,才托付老夫守谷,决不可能去而复返。再说……”他忘了烟斗里已经没火,但习惯的又吸了一口,当然并没吸到烟,一面接着道:“据你所知,老夫那次中毒,需有七日方可复原,那么今天应该是第八天了,从这具尸体腐烂的情形看来,少说也有七八天了。”

  楚秋帆道:“但……但家师这双鞋,晚辈认得出来,确是家师之物,何况衣着、身材和家师如此相似,天底下只怕没有这般巧合之事……”他审视着仆卧的尸体,越看越像师父,话声未落,忍不住泪水又滚滚而下!

  “小子,别哭,凡事需要镇定,何况事情尚待证实。”

  孟不假何尝看得不像,但他实在不敢相信死的真会是裴盟主,不觉又猛吸了两口烟,还是摇着头道:“老夫实在想不出他会是令师的理由来,以令师的武功来说,放眼武林,也没有人能把他逼下悬崖来……”他突然想到那半截烧焦的木柴,和附在木柴上的散功毒烟的气息,话到一半,心头不禁一窒,接着道:“好吧,你要是不信,不妨把他翻过来,看看他怀中有些什么可以证明他身份的东西?”

  楚秋帆应了声“是”,拭拭泪水,俯下身去,把尸体托起,仰放到较为平坦的沙石上,然后探手入怀,摸了一会,取出几锭碎银子,和已经被水腐蚀不堪的一个信封,字迹模糊,全然不可辨认。

  孟不假细心的剥去一层信封,但里面信笺,也已黏在一起,连一个字也无法看得清,一面问道:“还有什么东西?”

  “没有了。”楚秋帆抬头道:“孟师伯,家师身上,平常也不带什么东西的。”

  “有。”孟不假道:“老夫想起来了,你师父腰间有一块紫玉汉玦,据说是家传之物,从不离身……”他不待说完,迅速的翻起尸体蓝袍,目光接触到尸体腰间,不禁一呆,两行老泪,再也忍不住,从面颊上直滚下来,失声哭道:“裴老弟,果然会是你,你死得好惨……”

  原来那尸体腰间,赫然挂着一块紫玉汉玦!

  “师父……”楚秋帆双膝一屈,哭叫出“师父”两字,头上如中巨杵,轰然一声,昏了过去。

  孟不假一把扶住楚秋帆身子,左手在他身上轻轻拍了一掌。

  楚秋帆张口吐出一口顽痰,人就随着醒转,眼看师父惨死,心头一恸,不觉跪抱尸体,放声大哭。

  孟不假究竟是老江湖了,忍着悲痛,一言不发,迅速的解开尸体上的蓝袍和内衣。尸体虽已腐烂,但如果死前负了重伤,依然可以验得出来。

  经他仔细检验的结果,果然不出所料,不但死前已经身中奇毒,而且也伤得极重,内腑似是为外门掌力所震裂。尸体头下脚上,显然是被人从悬崖上掷下来的!

  这厮如此心狠手辣,到底会是谁呢?

  他和裴元钧数十年交情,眼看他惨遭毒手,死后还粉身碎骨,但觉仇怒之火从心头直涌上来,一时须发根根直竖,切齿道:“盟主老弟,你英灵不远,我孟不假誓必找到此獠,不把他碎尸万段,为你复仇雪恨,我孟某誓不为人!”

  楚秋帆含泪道:“孟师伯,你看家师是什么人害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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