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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一


  玉京白了他一眼娇笑道:“你到挺考究,能有衣服还须合身,这只有现做,比着身体量裁呢。”

  说着走近赵颖身边,用纤指在身上略一比划道:“我便特为此事来,现在暂时别过,明天再见,也许说不定,便有新衣好换呢。”

  说罢把头一点,说声:“行再相见”,但又推开窗隔,仍从琴台侧面走了出去,倏又转身拉着窗隔略露半面娇笑道:“好好用功,莫忘了做那吐纳功夫,你新服灵药,虽然经我用推血过宫之法打通脉络,但真气失调还是不好,只能自己运行一周天便行了。”说完才拉上窗隔而去。

  赵颖见她一片娇憨之态,与初见大不相同,尤其是对自己处处关切已极,不由又是怜爱。又是感激,忙入后室,就那蒲团上,试照所传之法打起坐来,但不多时,膝盖足踝便觉酸痛,呼吸更难自然,那杂念纷至沓来,筒直无法排遣。

  正想着,猛听秋月又在前室道:“赵王孙,在用功吗?那我就不便进来啦。”

  赵颖忙站起来道:“仙姑快请进来,我正待求教呢。”

  说罢,一掀那帏幔,迎向中间笑道:“我承陆仙姑之命,移居到这里来,尚未禀明,还请见谅。”

  秋月笑道:“我姐妹情如一人,什么全是一样,你何须如此说法,不过你这人却实在该罚,自己知道吗?”

  赵颖不禁一怔道:“我实在不知道有什么地方开罪仙姑,还请明示才好。”

  秋月笑道:“那太多了,我请你住到这儿来,你总是一再拒人于千里之外,此其一也;你对我妹妹已改称道友,而对我仍然称仙姑此其二也;你就看得我一切都不如妹妹吗?要不然怎么这样对我咧。”

  赵颖不禁又脸上一红道:“我对二位仙姑一样崇敬,决无两样看待,不过迁来此和改了称呼,确系陆仙姑一再相逼我才答应,决非敢于僭越,这点还望厚谅才好。”

  秋月又笑了一笑道:“原来你是敬酒不吃,倒专喜欢吃罚酒,处处全要人逼才行,那么我也只有逼你一下,请你援例把仙姑二字收将起来行不行?”

  赵颖无法只有红着脸道:“既蒙抬举,我遵命就是啦。且请坐下,容我再为请教如何?”

  秋月笑着,在那琴台旁边坐下来道:“你有什么事要问我,但说无妨,只不许再客套呢!”

  赵颖道:“适蒙陆道友,传我吐纳口诀,试一打坐,不但不能收摄心身,意念倒反愈形杂乱,而且呼吸也难调摄,膝盖两踝更非常酸楚,这是什么道理?”

  秋月道:“这是一上来必有的,古人单这炼己之法,就有做上几十年的,不然怎么叫做降龙伏虎呢?你只照她所传的法子慢慢做去,自有进益,一切不必勉强,待三个月后,但渐能循乎自然了。”

  接着又道:“那奇书剑镜,能借一观吗?”

  赵颖一面谢教,一面先将玉匣递了过去,秋月接过打开一看,先将合德奇书,用纤指翻了几页,仍然收好,又将赤乌剑从鞘中抽出,只见奇光眩目,才一出鞘映得满室皆红,便似天际朱霞一般,连忙又将剑入鞘道:“好厉害,难怪白真人要用那宝镜封固,又放在这玉匣之中呢,否则这冲霄的剑气,哪里还镇压得住?你只有此一宝,不但祛魔防身有余,便在本山,如再有魔头前来侵扰,也是愚姐妹一大助力呢!”

  说着仍然收好,又将宝镜索过看了一下,仍旧交还道:“你快收好,在未曾习会驭剑收发之诀以前,那剑千万不可亵玩,这里虽有好几重禁法,外面地形已换,但这剑光却无法完全遮掩,一旦为那些邪魔左道所知,我们虽怕不了他们,却未免要添上许多麻烦咧。”

  赵颖忙将书剑宝镜收起来,秋月又详细指点了好多坐功入手之法,方才走去,当日无话。第二天下午,玉京果然提了一个小小包裹走来,一见面便笑道:“为你这一身衣服,累得姐姐和我,整整忙了一天一夜才做成功,老实说,自从入道以来,我姐妹还没有这样下死劲的缝过衣服呢,你到那后面房里去换上试试看,合不合身,要不如意,还可以修改的。”

  赵颖连忙谢了又谢,打开一看,却是一套细白火浣布的内衣,一件云白弹墨鹤氅,一顶云白高梁道冠,一双高统白绫袜,一双白地嵌黑云头的飞云履,还有一根玄色丝绦,他生平衣着,就是爱一个素净,不由大喜,连忙携进内室放下帷幔,就榻上匆匆换好,竟无一处不合身,自己上下一看,也判若两人,才一掀那帷幔出来,玉京便娇笑道:“还好,总算我这一天一夜工夫没白费咧。”

  接着又向外曼声唤道:“蝶奴,可将我那柄白玉尘尾取来,顺便请葳蕤仙子来。”

  遥闻窗外一声答应,不一会便听秋月在回廊上笑道:“那衣服穿得么?怎么也不问问我就拿来,当真就这等忙法,等着非穿不可吗?”

  说着人已从前室走进来,一见赵颖已将衣服换上,不由把他上下一看,又笑道:“真是人要衣装,马要鞍装,这一来赵道友更外容光焕发,便各洞散仙也不过如此,哪里还像个落拓王孙呢?”

  赵颖脸上微红笑道:“穷途末路,全仗二位道友成全,还请不必见笑才好。”

  说着那仙蝶所化女童,已将一柄玉尘尾送上,玉京接过。塞在赵颖手上笑道:“你再拿上这个,便更妙咧。”

  赵颖真的挥了一下,秋月见状也笑道:“这么一来,但不是神仙,也像个魏晋人物,真飘逸极了。”

  接着又道:“挥尘必须清谈才有趣,否则这样正襟危坐,倒像个塑像有什么意思?”

  说着命那蝶奴又烹上茶来,三人真个随意说笑起来,从吐纳丹诀,谈玄说剑,一直到文章书史,二女固然博览群书,无所不知,赵颖也学有根底,真是妙绪泉涌,玉京又在百忙中,焚上一炉好香,越发觉得离尘脱俗。

  自此每天一闲下来,不是品茗,便是手谈,再不然便由二女相授练剑,一连数月,赵颖那炼己功夫已经入门,渐渐能循乎自然,对于二女也情感日深。尤其是对玉京,更外亲密,有时不待二女来邀,也常向冷香阁去相寻。

  但那满山积雪,万树梅花始终不变,仿佛天地间特设着这一个奥区,万古常留这一片胜景一般,不由心中暗想,古有洞中方七日,世上几千年之说,看这洞天之中,花开不谢,景色永远如此,怕不是和古人说的一样。

  这天偶然步上长桥,正在凭栏远眺,忽见玉京缓步来笑道:“你为什么不到我们那里去?姐姐这两天正做四九玄功,她这一入定,差不多要七日才能下丹,我真闷得慌呢。”

  赵颖也笑道:“我也正因为她要入定,所以才没敢惊动,你不看见我在这里凭栏远眺吗?便也因为太闷呢。”

  玉京看了他一眼道:“那我们且去手谈一局,以消永昼如何?”

  赵颖欣然答应,便一同步进所居船厅式的长亭,摆开棋局对弈起来。赵颖平日本长于此道,索有国手之称,玉京手拈冷玉,渐感不支,但索性好胜,每一着必沉思者再,看看天色渐晚,赵颖心知其意,故意放松了几着,玉京见垂败之局,忽转生机,不由得芳心暗喜,脸上渐渐露出两个小酒涡出来,正在得理不让人,着着见逼之际,赵颖故弄狡狯着子一变,又杀得她七零八落。

  玉京方在懊丧,忽听背后有人说道:“葳灵仙子,天已黑下来咧,你还和王孙下什么棋,待我与你们和了罢。”

  二人不由全都一惊,再看时,却是那只白鹦鹉,不知何时飞来,正落在一个巾架上,拿着一爪,偏着头看着两人,玉京不由笑骂道:“你这畜生,又欠打呢,这一局我已胜定了,又和什么?”

  谁知那白鹦鹉却冷不防,一翅飞向棋局上,两翼齐掠,右爪又跟着一筑,那棋局生乱,棋子落了一地,低叫一声,竟穿窗而出,赵颖方在愕然,玉京却吟吟笑道:“本来这一局,我已操胜算,谁知却被这畜生搞翻了,算是便宜你呢。”

  接着一看外面,果然暮色苍瞑,那一钩新月,已从东山而上,便又笑道:“时候真不早咧,你且送我回去,日前我所酿的一种新酒,寒华清露已熟,还有这香雪洞天之中特产所制玉版朱丝笋,和一种极肥的香鲫,全是一时隽品,我们再小饮一回如何?”

  赵颖见她娇笑连声,似颇得意,忙道:“那我又叨一回口福了,焉有不去之理?”

  说罢收子入奁,一同出了屋子双双由桥上向谷口走去,才到山坡之下,已是夜幕低垂,那一钩新月又高了些,梅林之中,越发冷香四溢,地上疏影横斜,更饶有画意。

  赵颖不由低声喝彩道:“这真是人间仙境,尘俗之中哪得有此,只可惜美中不足的是月光太晴,不足为梅花生色,否则便更好咧。”

  玉京笑道:“傻子,你到底未能超俗,在这暗香疏影之中,要配上这昏黄月色才有意思,如果月光太盈满了,反欠含蓄,而且梅花的精神,全被月光夺了,还有什么意思?那你到底是赏花,还是赏月呢?”

  赵颖一想,这话果然也有道理,再看玉京含笑而立,一只手长袖低垂,一只手支着下颔仰着脸,正睁着剪水双瞳看着他,其神态之妙,又较平日所见不同,再在那月色朦胧,花光似海之下,在美艳之外,更有一种说不出的风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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