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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四


  那颜秋华走西边帘下,低声道:“禀师母,杨师弟和小桃师妹已经来了。”

  里面答应一声,门帘随着一起,走出一个高髻云鬟的紫衣道姑来,看着继春、小桃笑道:“你二人来之不易,昨夜一场惊险也够受了。一切来历真人已经对我说过,公孙太公也曾传语相告,所以我特向真人关说,将洞里一段幻境免去。不过此举厉害得失参半,不经过七情六欲的考验,以后一遇魔障,灵台便不易清净,爱之转以害之。何况你二人绮障未除,情根早种,以后习剑练法之外还须多修练清己之法才对。”

  二人闻言,慌忙下拜,一面叩谢成全之德,一面又惶恐求教,云麾夫人道:“能知戒惧便佳,既已入我门中,忙也不在一时,不过本门虽不禁男女双修合参,在道心未定之前,仍以分开修炼为是。杨继春可去山后潮音洞暂住,本门口诀先由成儿代传,小桃可随秋华便在这朝阳精舍修为,一切口诀由我亲自传授。”二人又连忙叩谢了,云麾夫人说罢,随令方成引继春便去后山。

  方成领命似欲有言,秋华连忙以目示意,云麾夫人也自面色微沉,方成不敢再说什么,携着继春,仍循甬道步步向下走去。

  不一会,越过丹房和入洞所见石室,地势愈下,渐渐听见泉流有声,忽然眼前一暗,甬道两边灯光已断,水声愈急,渐闻一种刺鼻的泥土气息如行大隧之中。

  只远处略有微光,可辨路径,足下更觉潮湿,两边壁上,也似时有苔藓等物触手,心中不由十分疑惧。但又不敢相问。

  方成似有觉察,笑道:“杨师哥,这潮音洞是本门弟子一个炼魔坐关之所,虽然要比别的地方要苦得多,一切饮食起居,无异苦行僧道,而且那地方早晚寒热各异,寻常修道人决不能安之若素。但一经修为成功,却定力大异常人,事半而功倍。本门弟子除有过谴责,罚在洞中苦修而外,绝少有人奉派到此处修为,尤其是新入门弟子,更是从未有过,所以家母命小弟送师哥到此,实有不解,也许因为师哥出身富有,意欲稍为磨练亦未可知,一切还望忍耐必有成功之一日,以后每隔几天,小弟必以查考功课。前来探视再为细谈。”

  继春心下又是一惊,但是暗忖,此来原为学道,如何能畏缩怕苦,不由慨然道:“承蒙小师兄相告,小弟均愿勇往直前,决不负小师兄期望。”

  方成笑道:“但能发此宏愿便行,我想家严家母不久也许会有后命的。”

  说罢眼前又是一亮,再看时,前面已到出口,洞外却是一片荒江,只见旭日初升,江流奔放,气象非常雄伟。

  那洞却在一片峭壁上,离开水面,才只丈余,足下便是涛谰汹涌的大江,左右更无出路,水石冲击,声如奔雷,不禁心骇不已。

  正欲相问起卧之所,方成已缩回洞内,转向右侧的一块大石后面。连忙跟去一看,石后又有一斜坡自上而下,但幽暗异常,进去二三尺但连路径也莫辨。

  方成当前,手一指发出一道青蒙蒙光华,只见下面又是一个大洞,四面石骨嶙峋,宽广也不过二三丈。左壁放着一块六七尺大小的青石,石上堆着一堆乱草,和一条破被,石前放着一个蒲团。

  石壁靠着后面堆着一大堆松柴,和一些釜镬炊事用物,还有一堆甘薯山粮。此外便是一盏油灯,半小罐灯油,一副火链火石和碗筋盆桶等物,真和一个苦行僧潜修无异,又绝似一个乞丐所居。

  方成笑道:“杨师兄看,这里还住得下去吗?”

  继春正色道:“小弟适才已经说过,无论如何艰苦,只是恩师所命决不敢违,岂有住不下去之理。如蒙肯以本门口诀相授,就此修为,固然感激不尽,即使恩师欲以此一试小弟有无定力,稍迟时日,再传心法也无不可。”

  方成笑道:“家严、家母适才已经当面责成小弟传授师哥口诀,焉有再迟时日之理,不过在这里修为委实不易,还望师哥留意。”

  说罢传了口诀,至道不繁不过数语,传罢,便告辞而去。

  杨继春自方成走后,便将所传服气炼己之法,在蒲团上打坐起来,起初还不觉得什么,时间稍久便觉腰腿酸痛,心猿意马,无法按捺得住,加之一夜未睡精神未免不济,肚里也却有些饿,便想站起来,先弄些吃的等饱了肚皮再说。

  谁知两腿酸麻,简直无法起来,不得已先将两腿伸直,半晌方才能从蒲团上站起来。先摸着火链火石和纸煤,打出火来,将灯点上。又寻着一根绳子和水筒,走向外洞汲了一桶水,取过两个甘薯洗净,放在釜中生火煮着。费了好半会功夫,才勉强将甘薯煮熟。

  可怜他,虽非锦衣玉食之家,但从出娘胎以来,何尝有过一天自己做饭自己吃过,甘薯当饭,更是有生以来第一次。

  但因求道心切,胡乱吃过之后,灭灯又去打坐,仍是觉得八下里不合适。强下克制自己,坐了半会,不但呼吸不能自然,更觉瞌睡异常。

  一赌气又下了蒲团,忍着两腿酸麻,爬到大石上颓然倒下来,一扯那条破被,便自睡去。

  等一觉醒来,耳畔只听得大声挞挞,仿佛万里奔腾一般,猝然一惊,真不知身在何所。

  再点上灯,走出外洞一看,天已又行入夜,外面风雨交加,四周一黑如墨,风声,雨声,和下面的水声织成一片,比较昨夜冒雨山行更加可怖。

  只是昨夜还有小桃在一处,壮胆多了,此刻却是孤身一人,饶是近来迭经惊险也不禁为之胆怯。

  回到内洞,试再向蒲团打坐,腿酸腰痛虽然略好,心神更难调摄。好容易才镇静下来。忽然听得一阵呻吟之声从洞后送来,不禁又是一惊。所喜灯尚未灭,连忙睁眼一看,只见洞中寂无一人,一切仍是日间光景,心疑耳朵听错,又重行垂帘调息。

  不多时又听见一声呻吟,这一声较前更为清楚,分明是一个人在忍受着什么痛楚的声音。

  再睁眼一看,洞中仍无异状,不禁越发毛骨悚然,在蒲团上再也坐不下去。连忙起来,擎着那盏油灯,在洞内四面搜寻了一会,才发觉那洞后的石壁,靠着右边还有一个一人多高的石罅,只因堆着松柴,所以来时没有看见。

  连忙搬开松柴,擎灯一看,原来壁后还有一洞,较之自己所居更为探阔,只中间隔着好多钟乳,看不见里面有无病人。

  半晌,忽见钟乳里面一阵火光,呻吟之声又起,不由心下更外疑惧,便将灯盏交给左手,右手拔出佩剑,转入壁后,直向钟乳之间走去。

  只见钟乳后面空无一物,只放一块二尺方圆的白石,石上趺坐着一个白色道装少年,二目垂帘,似乎入定已久。

  方欲近前相问,是否同门师兄在此修为,蓦然忽见那少年身边飞起一片火光,将一个人整包在里面,烧得周身通红,简直像一块火炭一样,那呻吟之声随之又起。

  继春一见不禁骇然道:“你是何人,为何在这里用火自焚起来,我能救你吗?”

  一声才罢,火光忽然全隐,那少年似有喜色,睁开二目道:“你是何人,为何到此,能见告吗?”

  “我乃云麾真人新收弟子杨继春,因奉师母之命来此修为,你是何人也能告诉我吗?”

  那少年略一抬头道:“如此说来,你是我的师弟了。我名李钰,云麾夫人李仙子便是我的姑母。我原为师尊掌门弟子,只因姑母出身旁门,我最初所习也非正教,以致无意中做了一件错事,致被师尊罚在此地坐关,每日子午二时,均受心火焚身之苦,算来已经半甲子了。适才奉师弟见问,能否救我,这话当真吗?”

  继春道:“照这样一说,你是我的大师兄了,适才所云,原出肺腑,焉有不真之理。不过小弟初入师门,毫无法力,大师兄要我如何救法,过去又犯何大错,能先告诉我吗?”

  李钰叹息道:“我所做的错事本难启齿。不过当初被罚来此,师尊原曾说过,如果真心悔悟,三十年后,自有人来此助我出困,否则到时必然肉身化为飞灰,另行转劫。如今师弟既来,出困或有一线之望,敢不直言奉告。”

  说着又看了继春一眼道:“师弟来此曾见过颜秋华师姐吗?”

  继春道:“今晨已经见过,难道师兄此事与大师姐有关吗?”

  李钰赧然道:“说起此事,不特令我惭愧,迄今更令我无以对颜师姐呢。”

  原来云麾夫人姓李名霜娥,道号寒魄仙子,原是旁门中有名散仙。那李钰乃系李仙子胞侄,自幼即随姑母学道。人本极其笃实。

  自李仙子嫁给云麾真人以后,又从云麾真人学道,一向颇为真人夫妇宠爱,以故擢为掌门弟子。

  那胡秋华,本一孤女,误落匪人之手,几乎堕入火坑,幸而被云麾夫人相救,收为女弟子。真人门下本不忌婚嫁,自秋华入门之后,李钰颇涉遐想。一俟秋华剑术小成,出山行道,两人必在一起,都以为是一对成仙眷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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