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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六


  桂香看着允禵噗哧一笑道:“我要真有了这样一个大侄儿,那算倒了八辈子的足霉咧。”说着又嫣然一笑,才相携下楼,一到了西花厅上,程子云早又穿好了那身袍褂,架着一付宽边大墨晶眼镜,从内面迎了出来,哈哈大笑道:“大嫂,您真成了一刻也不能离开王爷的女护卫咧。瞧您这一身打扮,大概今夜是辛苦定了,俺先告诉您一个好消息,包您乐意,那红衣喇嘛已经夹着尾巴,带着一般小秃厮儿离开六王府,回蒙古去咧。”

  桂香不禁面上一红道:“你胡说什么?我为什么一刻也不能离开王爷,又为什么要辛咧苦咧的?对不起,今夜到六王府那一趟我不去咧。”

  程子云闻言不由大吃一惊,又深深一揖道:“您不去那怎么行?俺方才实在是由衷之言,教您这一说又疑惑到什么地方去咧。”

  接着又摇头道:“一个人要该倒霉,便什么别扭全来咧。俺明明是一句好话,怎么到了您耳朵里,偏偏又想拧了。您请再想想,不用说当着您俺决不敢那么胡说八道,就凭俺对王爷,能这么信口开河吗?”

  程子云用意本在解释误会,不想这话一说,愈描愈黑,又恰中两人心病,不但桂香一张粉脸涨得通红,便连允禵也闹得面红耳赤,半晌不语,程子云转没事人也似的又道:“大嫂,俺要真那么着随嘴乱说,不但您可以揍俺两个嘴巴,王爷更非痛加申斥不可,便李大爷也非得把俺这条舌头给割了不可,俺敢那么着胡说吗?您不信,只管再想想也许就明白咧。”

  正说着,恰好李飞龙跑进厅来回话,正好听了个有尾无头,虽然不知道为了何事,却料定桂香必定又和程子云斗上了口,再一看允禵也立着,并末落座,又默默无言,似有不豫之色,不由解劝道:“你是怎么着咧?程师爷说的话还会错吗?你就听他两句也就够啦,为什么当着王爷去斗起别扭来?再说,咱们打从到这儿来,一切全仗王爷,照顾伺候好了,大家脸上全有光彩,就让程师爷说上两句,又有何妨?何必又为了这个累得王爷生气咧?”

  程子云闻言,不禁看着桂香要笑又不敢笑,只在那墨晶镜里面,骨碌碌转着两只大眼睛,桂香不由怒道:“这个时候,谁要你来插嘴?你知道他说什么吗?”

  李飞龙不由一怔,接着又赔笑道:“你为什么当着王爷又闹小性儿排揎起我来?人家程师爷是渎书明理的人,说话一定有根有本,还真能信口开河吗?反正既在这府里,总是为了王爷的事,您就忍着一点儿不也就得了吗?”

  这话一说,不但程子云忍不住笑出来,便连允禵也咬着嘴唇要笑,只气得桂香干瞪着眼,又不好再向深处说。半晌还是允禵忍着笑把手一挥道:“李包衣,你先出去,他们也是闹着玩儿,其实并没什么大不了的事,你再说下去反而不好咧。”

  桂香又着实瞪他一眼,李飞龙这才打了一个扦,连声说:“是,是,”走了出去,允禵接着又向程子云道:“我本来早和李大嫂说好了,今晚由我备酒为你二位和解,想不到这才一出来,又被老夫子两句话,几乎闹出大的误会来,这样一来,我这一席更不可省了。”说着,搭讪着,又命人备酒等候。

  桂香仔细一想,果然是自己一来便把话想左了,不由脸更臊得厉害,程子云本极乖觉,这样一来,更将允禵和桂香两者之间的微妙关系,猜了个实实在在,转又存心装戆道:“千不怪万不怪,总怪俺这张鸟嘴太别扭,既然王爷为了俺和大嫂和解,您就不能看金刚也得看佛面,总求您看在王爷份上,饶过俺这拙口钝腮不会说人话也就算完咧,况且现在咱们还有若干大事要商量,您要尽管生气,那事情便真不好办咧。”

  桂香也乘坡而下,把嘴一披道:“商量什么?左右不过王府里那两个喇嘛已经走了,老实说,我真的要去,还不在乎他咧!”

  程子云心知允禵已经把话全告诉了她,不由心中更加好笑,但已经留上了神,哪敢再说破,只有含糊笑道:“那就更好咧,这一来,您这一趟去,就更易得手了。”

  桂香寒着脸道:“那也再瞧吧,我可没有那么大的胆子,事情还没有把握就敢大包大揽,万一自己吹上一阵,到头来却没有个结果,那不太嫌丢人吗?”

  程子云把舌头一伸道:“您这明明是指着和尚骂贼秃,在教训着俺咧。不过,您这话也说得是,谁救俺昨晚那阵法没有结果,没有能拿着贼咧。再说,您要论师门渊源,也真能教训俺一顿,如今俺算是领训不辞,不也就完了吗?本来嘛,谁叫俺先得罪您呢?”

  桂香见他一味涎着脸,倒也不好再说什么,少时,左右送上酒肴,允禵又每人敬了一杯笑道:“这杯酒,实是我敬你们两位的,还望以后彼此同心协力,为我共襄大计,不必再起唇舌之争了。”

  两人俱各擎杯满饮,逊谢不敢。这一席酒,直吃到二鼓以后,桂香才又上下束扎了一下,带上兵刃暗器,含笑告辞一跃登屋而去。这里程子云和允禵二人把盏以待自不必说。

  那桂香上房之后,仍用前法,先向六王府而去,中途却又绕向雍邸而来,一路无话,却不料才到雍王府不远,还隔着三五十人家,便见前面一条黑影一闪,忽然发现一个上下一黑如墨的怪人拦住去路,略一点头,并不开言,拔刀便砍,桂香不由大吃一惊,一面也拔刀迎敌,一面低喝道:“朋友,你是线上的吗?咱们河水不犯井水,我既不是六扇门里的鹰爪孙,也不是这儿站码头的舵把子,尽管各走各路,谁也不要管谁。您要是那衙门出来办案的,咱们也不妨到个地方去谈谈,但要因此误了我的事,那可不成。”

  来人闻言并不答话,却只挥刀猛砍猛斫,疾如风雨,锐不可当,一连三四招过去,桂香不禁疑惑,又撮口低低的打了一声胡哨把暗话递了过去,来人却仍不理会,刀法转迫得愈紧,那家数一望而知便是一个能手,但是一声不响,只一味哑斗不已。

  桂香满腹惊疑之下,只有举刀相迎,连拆十余招之后,自己估量着来人虽非寻常家数,还可一拼,不由大怒道:“你这厮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变的,既敢出来现形,为什么一点江湖规矩不懂,难道是个哑吧吗?如果再不答话,那我可要放肆咧!”

  说着刀法一变,也着着紧迫过去,直向致命地方招呼,斗得正酣,似闻那人微笑了一声,忽然卖个破绽跳出圈子,竟向雍邸后面逃去,桂香得理不让人,低喝一声:“你这厮无故扰我,却向哪里走?今天如果不说个明白,我不宰了你才怪。”

  那人更不回答,一路直向雍邸后门外一胡同纵去,桂香擎刀飞赶着,仗着已到雍王府外,一面高声吆喝道:“你这厮打算在这一带弄鬼,那是已经到了姥姥家里咧。如果再不停步束手就缚,那我就要先请你尝尝我这五毒梅花针的滋味咧!”

  那人倏的一掉头,把手连摇,人却在一家民房上站定,不再向前逃窜。桂香一见,更加诧异,心想:“此人不知是敌是友,万一是程子云再不放心自己命人跟了下来,那便糟了。”因此略一迟疑,不奔雍邸后园,转向那人立处赶去,一面大喝道:“你这厮,到底是什么路数,有话不妨明说,却只管弄鬼做什么?”

  那人把手一招,只不开口,也不递暗号,却一手擎刀一手叉腰,状甚安闲,桂香愈怒,一连两纵早到了面前,正待再喝问时,那人倏然一个寒鸦赴水,直向房上窜去,等她赶到,已经踪迹不见,再向房下看时,却是一座五进四院的大宅子,到处均有灯光射出,那人立处,正是第五进的二房,但下面并无动静,不由心中更加疑惑,欲待喝问,又不知是谁家住宅,转恐那人已乘机逃去,自己反落嫌疑,正在踌躇不决,猛听那足下屋内忽然打了一声胡哨,竟是血滴子队暗号,连忙也撮唇打了一个胡哨,把暗号递了下去,半晌之后,忽听那屋里哈哈大笑道:“李大嫂,您且请下来吧。适才多多得罪,容我当面谢过如何?”

  桂香一听,连忙从房上纵落,一看那黑衣蒙面人,正在檐下倚柱而立,一见面,便把手一拱道:“大嫂勿罪,且请室内落座,王爷这就来咧。”

  桂香见状忙道:“朋友,你究竟是谁,既是自己人,为何相戏,请先说明好吗?”

  那人笑道:“大嫂不必见疑,难道您只隔了一天,便忘记了昨日送手绢的人了吗?”

  说罢,把手一摆,便肃客人内,桂香闻言,这才猛然想起来人身段竟和昨日那送手绢的人一般无二,不由心中一动道:“那您是奉了王爷之命去的了,今日何又这等相戏,是何道理?”

  来人大笑道:“这实在是因为两番相遇,均未能见大嫂绝艺,所以打算借此相试,却不料在下本领太差,只一交手便相形见绌,实在惭愧,还望大嫂恕罪才好!”

  桂香心中不由不悦,暗想,你这人既奉王爷之命送东西给我,昨日交手还可以推说不认识,误打误撞,今日为何来又试我功夫,这却不是有心小看于我?少时见了雍王爷不和盘托出,下你一剂烂药才怪,但嘴里反敷衍道:“我那一点小功夫哪里值得您一试,闻得昨天您因此已中了那姓程的怪物一枝弩箭,没有伤着哪里吗?”说着再走进室内一看,只见那房子里收拾得简直和雍王府一样排场,非常富丽豪华。

  房间里天然几上高烧一对儿臂粗细的绛烛而外,又高悬着四盏珠灯,照耀得室内通明如昼,毫发皆见。正待要问王爷现在哪里,那人倏的将脸上面具一除,原来却是一个齿白唇红英俊异常的美少年,虽然准头微向下钩,又略欠威严之气,较之自己心中倾慕的年二爷稍逊一筹,但比起雍王和允禵来,却俊俏多了,最可爱的,是口角眉梢均含笑意,尤其那双眼睛灵活异常,一望而知便是个风流人物,不由把满腹不快,都丢向爪哇国去,连忙笑道:“您到底贵姓大名,还请先告诉我方好,要不然两番相见,又劳驾给我跑上一趟,还不知道是谁,那不是笑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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