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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五


  武同春道:“以您老江湖阅历之深,想不出古钱来历么?”

  “鬼叫化”期期地道:“阅历深,只是见闻比一般人多些,仍有其限度,一个人岂能尽知天下事,尤其武林诡谲万端,不知道的东西多着呢!说到信物标志一类,有的是公开使用,代表某人,有的只能说是对某些特定的人所用的一种暗号,局外人无从知道。”

  武同春皱眉道:“这么说……还须从他本人身上追查?”

  “差不多!”

  “这可难了,灰衣人的行动令人莫测……”

  “从他杀害武家老管家江姥姥这一点上追查,看是什么动机。”

  武同春心思又呈紊乱,如果说,灰衣人就是二十年前伤害父亲的凶手,杀江姥姥是为了灭口,可是他为什么又以古钱作记,维护华锦芳,华锦芳是武家的媳妇呀,只有一个很勉强的解释,他的确是妻子华锦芳的父执,可是亮出古钱,岂非自暴其短,予人以追查的线索?“鬼叫化”悠悠地道:“你说灰衣人自承是武家媳妇的父执之辈?”

  “是的!”

  “可是他没抖露过来历?”

  “是的!”

  “嗯!这当中有问题,放长线钓大鱼,伪造身份,有所图谋。”

  武同春连连点头,道:“极有可能,除此别无解释。”

  “老弟见到武同春了么?”

  “这……见到了!”

  “要饭的口讯带到了么?”

  “带到了!”

  “他怎么说?”

  “目前尚未竟功,还无法来见您老,但他表示绝对照‘无我大师’的遗愿去做。”

  “很好!”

  “天地会主究竟是何许人物?”

  “鬼叫化”摇头道:“这实在妙,堂堂一个江湖大帮派的首脑,竟能隐秘住身份而长时期不泄,武林中还很少听闻,老要饭的舍全力查探,非揭开他的真面目不可!”

  突地,武同春想起了丑女“魔音”与紫衣少女素心,她俩是异母姊妹,都是天地会主的女儿。

  紫衣少女曾把一面“彩玉牌”借自己挡过“天地会”高手的追杀,两姊妹久已不见现身。

  记得数月前“魁星娘娘”与丑女设计,以自己作工具,想陷害紫衣少女失身,是“鬼叫化”解的围。

  如找到紫衣少女,就可套出她父亲的来历。

  心念之中,武同春眸光一闪,道:“您老记得送子庵中,紫衣少女那回事么?”

  “鬼叫化”约略一想,道:“记得,怎么样?”

  “紫衣少女自称素心而无姓,她是天地会主前妻的女儿……”

  “噢!”

  “这是条好线索。”

  “好,老要饭的马上着手去办!”

  他可是说走便走,声落,人已疾风而去。

  夜幕已垂了下来,废墟内顿呈一片阴森。

  望着凝碧的墓,武同春心想:“世间根本没有鬼,鬼魂之说是因缘附会而来的,凝碧显魂,当然是人扮的,自己在此地待了四十九天,为什么扮鬼的女人不再出现?遗珠的失踪,必与那装鬼的有关,她是谁?”

  呆立了一阵,他突然想起今天是父亲的忌辰,记得厅地上曾散了祭品香纸,那当是华锦芳来尽人妇之道。

  于是,他弹身奔向前堡旧屋,径上后楼。

  祖宗龛前,有烧残的素烛和纸箔,看来妻子已拜祭过了,面对父母灵位,他伏跪下去,用泪水来尽哀思。

  就在此刻,一条幽灵似的人影,无声无息地来到了楼廊窗边,向里窥视,武同春懵然未觉。

  尽哀之后,武同春站起身来,望着父母灵位,喃喃地道:“爹,您在天有灵,保佑孩儿找到当年伤害您的凶手。”

  江姥姥临死遗言,又响在耳边:“灵牌……灵座……”

  一线灵光,像闪电般划过脑海,武同春双目放光,若有所悟,立即跪下叩了个头,然后恭谨地捧下灵牌,启开灵座。

  他的心跟手一样在颤抖。

  灵座内,赫然藏有一个小纸卷。

  武同春的心几乎跳出口腔,手抖得更厉害,打开纸卷,是数行蝇头小字,屋里太黑,看不清。

  想了想、把灵位复原,然后移步窗边。

  窗外的人影隐去。

  就着窗户透入的微光,武同春以其超人的目力,辨认纸卷上的字。

  上面写的是:“字遗示吾儿同春,汝见此柬之时,当已艺业有成,香烟有续,余南下川湘,遇‘至上剑客’华容,无理挑战。以无敌与至上不能并存武林……”武同春眼前一黑,打了个踉跄。

  “至上剑客”华容,锦芳的父亲,这太可怕了。

  武同春痛苦地厉哼出声,振起精神往下看:“双方比剑,约定败者必须退出江湖,永远除名,华容在剑斗中,突使‘无影戮心手’,余重伤而退,自知不治,特留此柬,意非报仇的,乃为维护武道,使屑小丧德之徒有所戒。父武进遗谕。”

  像灵魂被聚然撕离躯壳,武同春紧倚窗框,支持将倒的身体。

  太残酷了,仇家竟然是自己的泰山大人。

  江姥姥定然不知道凶手会是“至上剑客”华容,不然她会阻止自己娶华锦芳进门,同时临死时,不会只说灵座,定会抖出凶手之名。

  华容二十年前客死南荒,华锦芳没见过生父之面。

  灰衣人自称是华容生前至友,这一点没错,他杀人旨在灭口,想使这件公案,永远的湮灭。

  凶手已死,血债讨不回,父亲将永远含恨九泉。

  武同春像突然得了重病般,口里发出了呻吟,这是痛苦的极度表现。

  父仇无由报!

  妻罪无从赎!

  他歇斯底里地狂叫出声:“我是人么?我不是人!”

  一口鲜血,呛了出来。

  无比的怨毒攻心,使他迹近发狂。

  一个冷酷的女人声音隐隐传来:“武同春,你没有人性,根本就不是人!”

  麻木中心头剧震,他昏乱地冲出楼廊,不见人,他停住了,此刻,他甚至无暇去研判女人声音的来源,痛苦与恨,已经填塞了他的心胸。

  冷酷的声音又告传来:“武同春,你还是自己暴露了身份,掩饰的功夫还不到家!”声音似远又近,像来自虚无的空中。

  武同春狂吼道:“你是谁?是鬼么?”

  冷酷的声音应道:“不错,我是鬼,鬼!哈哈哈……”厉笑声远去。

  武同春发了狂,跃下楼廊,冲到前厅,奔出,冲向后堡废墟,像一头疯了的野兽,到了凝碧墓前,他栽了下去,又爬起,扶着墓碑狂喘。

  气氛死寂而阴森,仅有的,是武同春的喘息声。

  可怖的声音又告传来:“武同春,你偿付代价的时候到了,凝碧不能白死!”

  猛打了一个震颤,武同春清醒了些,他听出声音了,粟声道:“‘黑纱女’!”

  “不错,是我!”

  “你……要替凝碧报仇?”

  “不,她会自己来报!”

  “她……她……自己来报?”

  “你等着吧,怨气可以使精灵不散,不报仇她不能投生。”

  恐怖的厉语,使人不寒而栗,但武同春没有怕的感觉,赎罪的心理,使他产生了一种求解脱的意念,咬着牙道:“你……是凝碧的什么人?”

  “代言人!”

  “什么样的关系?”

  “你不必知道。”

  “好,你说,要我……付什么样的代价?”

  “你后悔了么?”

  “后……悔!不,这两个字不足以代表我对凝碧的亏欠。”

  “你怕了,是么?”

  “怕?”

  “如果你不是怕,不会说出亏欠这两个字,她是淫妇,她不守妇道,她辱没了武家的门楣,她该死,她……”

  武同春掩耳狂叫道:“不要再说了,求你,不要……”

  “黑纱女”的声音道:“你不想听?你怕听?武同春,这是八年前你口里吐出来的,我只不过是加以复述而已。”

  武同春坐了下去,狂乱地道:“说吧,你准备如何折磨我?”

  “那是凝碧自己的事。”

  “为什么……还要假托鬼魂?”

  “不信么,转头向后看……”

  武同春回转头,全身的血液一下子冻结了,五丈之外,一个披头散发的白衣人影,身体的确像凝碧。

  鬼?世间真的有鬼?擦擦眼睛再看,白色身影消失了,像突然化去。

  “黑纱女”的声音道:“你看到了,她随时在你左右,她不会放过你。”

  武同春厉叫道:“没有鬼,世间根本没有鬼,‘黑纱女’,你说好了,要怎样报复我?要我付什么代价,我……完全照办,只要你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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