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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四


  千痴上人叹了一口气道:“不行,我被这班鱼鳖虾蟹闹得睡不着,干脆打发了他们算了。”

  柳春热心肠,还是不放心老人家,忙道:“老前辈,你晕船站都站不稳……”柳元善插口道:“春儿,你就少管点闲事吧!痴老儿哪里晕船,他是害的懒病,睡足了,也得出来现现宝了。”

  柳春诧异地道:“爷爷,是什么宝呀?”

  柳元善笑道:“你先别问,我猜你痴爷爷回头会传给你的、”柳春笑道:“那一定是种出奇的武功,啊?”

  柳元善笑道:“叫你不要多问,多磕头就行……”柳春实在有些不懂,呆呆地向他爷爷看去,狂老头不住地朝他挤眉使眼色。

  他不由心中一动,就势往地上一趴道:“痴爷爷,春儿给你磕头了。”

  千痴上人见状,朝着狂叟一瞪眼,倏地跳起脚来道:“老狂,你这是什么居心,有这样教孩子的吗?”

  柳元善笑道:“你不在舱中睡觉,谁请你出来了,人家孩子可是给你磕头了,你好意思不管。”

  千痴上人仍然是跳着脚,嚷道:“我说不管就不……”一声未了,嗖的一颗弹丸,正打在他肩胛之上,力道还真不小,打得他哽了一声。柳元善笑道:“上天有眼,我看你管不管!”

  千痴上人哼了一声道:“好!我算又上了你一次当,小东西还不快起来,等我得空传给你就是了。”

  柳春也是福至心灵,闻言咚的一声,又磕了个响头,方站起身来。

  千痴上人又嚷道:“愚夫子,咱们配合着点,你也该露一露弹指神功了。”

  他在话声中,已从手腕上退下来两个赤金手镯,有两根牛筋绳连着,丢上了半空,右手紧握绳中,一上一下地晃动起来。

  初时还不觉什么,等十数次上下之后,竟然越动越快,且发出嗡嗡声响,劲风自生。

  对方打来那些暗器,只一进入这劲风圈内,立即被反震回去。

  同时那百愚上人,也佝偻着半身,双掌平放在水面,十指乱弹,水花泼刺刺地溅起,化成一条条水箭,纷纷射向贼船。

  这么一来,只打得排帮船上那些贼徒,惨叫连声。

  柳元善趁这当儿,双桨一贯劲,破浪疾驶而行。

  排帮中人哪里肯舍,仍然尾随后追。

  无奈此际风高浪急,江水汹涌,铁壳船走得又快,尽管他们苦追不舍,喊杀声喧,却奈何不了旁人。

  这时,那铁壳船夹浪而行,宛如一条鱼王,后面跟着无数小鱼群,贴波而游。

  天空一轮皎洁的明月,业已斜西,清光依旧映人,云白星稀,水天一色,不时扑面吹过来阵阵江风,清澈心脾。

  无奈这种胜景,江上人却无暇赏玩。

  东方曙光已露,远远已望见了江陵县城,上下客货,都在此停泊,时当太平盛世,民殷物阜,两岸帆樯,如林如织,十分热闹。

  云霄等人,方出虎穴,哪有闲情赏玩,只是添了些食物,起锚再走。

  从这里向下走,倒是个大地方,旧名浔阳,今称江州,当年宋江曾在这里题过反诗,黑旋风李逵也在此处斗过浪里白条张顺,就以上二十年来说,七侠闹江州,力战天蝎八尊者。

  往年的七侠,今天却来了三位,狂、痴、愚,他们是旧地重游,都不禁兴起无限感慨。

  浔阳楼风光仍旧,店主人为了招徕顾客,将当年宋江所写来的那首:“西江月”词,裱装起来,悬挂在敞庭当中。

  狂叟柳元善为了凭吊往事,当然要登楼痛饮。

  其实凡是来到江州的人,有谁不到浔阳楼光顾一番?不登浔阳楼,就等于没到过江州。

  浔阳楼除了烹调精美外,较驰名的还是鲫鱼,更重要的是这儿有着侑酒的歌妓,一个个都生得艳美。

  因此,这家浔阳楼的生意,百年来一直未衰,一到傍晚时分,总是坐无虚席。

  云霄等一行,老少爷儿们七人,将船一靠岸,就奔来这浔阳楼。

  今天许是天色还早,楼上空座正多,他们就选了个靠窗临江的座头,坐了下来,点了酒菜,推杯畅饮起来。

  云霄方举杯邀饮之际,忽然一眼看到那首:“西江月”,低声念道:“自幼曾攻经史,长成亦有权谋,恰如猛虎卧荒邱,潜伏爪牙忍受。不幸刺文双颊,哪堪配在江州,他年苦得报冤仇,血染浔阳江口!”

  他将诗吟完,蓦地一掌拍在桌上,“砰”的一声响,震得碟飞汤溅。

  恰好痴老头正然就匙饮汤,一下子溅了满鼻子汤水,烫得他哎哟了一声,朝着云霄一翻眼道:“小子,你这算是干什么?”

  云霄闻言,才知自己失了态,忙赔笑道:“老前辈,你别生气,我因为心中有气……”千痴上人长眉掀了两下,道:“胡说,你不让我生气,为什么你生气,非得还我一个明白不行!”

  云霄道:“你看那首词,填得太岂有此理!”

  柳元善道:“哈!看不出来,你小子还懂文墨,我得听人给评评理,怎么样的岂有此理?”

  云霄道:“他那‘自幼曾攻经史’,当然是个读书人才,读书在明理,明理为作人,作人何用权谋,足见是个图谋不轨之辈。”

  柳元善笑道:“也还评得有理,要不然他宋江何以能称雄梁山水泊,至今我们江湖中人,也还对他十分佩服哩!”

  云霄道:“这种假仁假义之人,怎能令人佩服。”

  百愚上人道:“好小子,你莫非打算要转移江湖风尚不成?”

  云霄道:“江湖上讲究‘道义’二字,也就是说处之以诚,交之以义,诚或义,都是发自内心的良知,怎么用得上权谋,宋江的‘长成亦成权谋’,无异供认出他的处世待人,完全是用权谋,哪有什么道义在?”

  百愚上人闻言,不禁频频点首。

  云霄又道:“‘恰如猛虎卧荒邱,潜伏爪牙忍受’,这两句越发显出来他的居心叵测了,竟然是早有准备,结党营私,和目前的天蝎教,有何分别?”

  柳元善道:“评得也对,那么下半阕呢?”

  云霄道:“他刺文双颊发配江州,有什么不幸?实在是朝廷宽待了他,他知思自悔,重新作人,有什么冤仇?就是有冤仇,也应该血染他那郓城,却犯不着血染人家这浔阳江口呀?请问,浔阳江人,有谁和他结有仇了呢?”

  柳元善突然一拍双掌,道:“对,云霄,凭你这一说,江湖风尚实在是该有一转移,想不到我们敬若神明的呼保义,是这么一个魔王。”

  “是什么人打算转江湖风尚,好大的口气!”倏地从楼下响起一个洪亮的声音。

  跟着一阵楼梯声响,上来了一侠赤面黑须的道者,竹笋冠,金耳环,道袍敞开,前襟束起,白袜护膝,足踏云鞋,一部浓髯洒胸,身背宝剑,飘下尺多长的金黄丝穗。

  柳元善一见,由不得心头一凛,忖道:“这魔王还在人世呀?”

  他一念未了,那道人已然洪声道:“哦!这才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千痴上人早已打上了招呼道:“虬龙兄弟!是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虬龙道人似乎托大得很,闻言哼了一声,抬手一指云霄道:“这小子是什么人?”

  柳元善冷冷道:“你管得着吗?”

  虬龙道人闻言微微一怔,倏一笑道:“柳大哥你怎么对贫道这样不客气!”

  柳元善道:“你何尝对我客气了?”

  虬龙道人道:“我上楼来不是打过招呼了么?还要怎么客气?”

  柳元善道:“痴老儿不是招呼过你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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