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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零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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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前跟少林‘无相大师’冲突时,老哥与他私下密谈,结果他被打发走了,当时以为老哥有什么通天道行,现在才明白,老哥是告诉了老和尚鱼目混珠这一节。” “对,当时我不向老弟说明,是他老弟知道实情之后表演不真而被对方看出破绽,井不是有意故神其秘。” “这倒是无所谓,小弟根本就不在意。”坦然笑了笑,又道:“这么说,真正的‘须弥经’在老人身上?” “哎呀,只顾说话,几乎忘了最重大的事,老弟,这公案很快就会揭晓,你在这呆着,记住,日落之前赶到”听竹居“来,我得马上去办事!”说完,不待东方白的反应,匆匆出门疾奔而去,看样子他真的是很急。 东方白坐着没动,心里想:“听竹居是‘不为老人’原先隐居的地方,也是‘坤宁宫’的地盘,要自己日落之前赶去是为了什么?照卓永年的口气,似乎与‘须弥经’有关,这狐精何以这么热心地介入这桩少林公案?” 蒋大牛提着锄头进来,道:“卓大侠走了?” “说是去办急事。” “啊!”蒋大牛摇摇头,似乎想说什么又没有说。 “对了,大牛,你记住件事……” “什么事?” “日落前半个时辰我有事要离开,黑蝙蝠心狠手辣,诡诈百出,说不定他会找上门来,而你绝不是他的对手,你最好暂时避开,等我回来。” “这……”蒋大牛皱眉想了想,道:“好吧,就依公子的活,公子走后我就避到附近藏身,现在我去做饭!” “好吧!弄点好吃的我们喝酒打发时间。” 蒋大牛进入灶房,突然传出声音道:“公子,灶里是什么东西?” 东方白道:“别管他,烧了吧。” 日头还剩下一竹竿高,光影已变成了橘红。 “听竹居”四周已布了哨,采纵深的配置,一共三重,一只飞鸟也难溜过,每一寸空间都在被监视之中。 幽雅精致的庭园里,一个须眉俱白的盲眼老人负手寂立在花树之间,他,正是被少林寺目为叛徒的“不为老人”,他原已避居后山峡谷,现在又回到这里,再精美的环境,对一个失明的人来说根本不具任何意义,因为他看不见,他的世界里没有光、色、或任何形象,只是一片黑,老人木立着,似乎有所等待。 碎石小径遥遥传来脚步声,常人不易听到的微声,但老人已经发觉,口角牵动了数下,转向院子门方向。 人影出现,是三个和尚。 当先的是“无相大师”,后随了因了尘两虎面僧。 三僧在老人身前隔八尺站定。 “阿弥陀佛!”无相大师宣了声佛号。 两名虎面僧齐齐合十,神色间显得十分激动。 老人脸皮子一阵抽动,无相大师的神情相当地不平静,凝望着老人。 “二师兄,在你没接受门规制裁之前,师弟我仍对你用这称呼,你的双目……”声音是颤抖的。 “失明多年了!” “为什么?” “一次意外!”老人没肯说出原因。 “为何还俗?” “情非得已!” “这是大逆不道!” “人在江湖,心在佛门,皮囊染垢,心不蒙尘。” “无相奉掌门大师兄之命下山,不说二师兄也知道原因,现在就请二师兄交出‘须弥经’随无相回山!” “经无着落,无法交出,俗愿来了,不能回山!” 无相大师的老脸勃然大变,身躯也簌簌而抖。 “二师兄,你……诚心要作少林叛徒?” “此心唯有佛知。” “二师兄,无相不会空手回山!” “你要抓我回去?” “这是遵掌门严令,舍此无他途。” “三师弟,不管你听不听,我要重新宣告一遍,‘须弥经’失窃,我愿负守候不周之责,被诬指为窃经者是为不公,为了追查失经,才逃离少林,并非叛徒,为了便于缉盗,才化僧为俗,并非违戒,多年来费尽心力,苦无线索,我已发了宏誓,不寻回失经不返寺门。” “二师兄,你双目已残,此愿怎了?” “祈我佛慈悲!” “二师兄,无相算信你之言,但法谕难违!” “非带我回去不可?” “不错!” “那你准备动武,凭你修为执行法谕。” 无相大师高宣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前欺三尺,双掌当胸立起,老脸呈现湛然之色,目芒一片严厉。 了因与了尘左右分开,横起了铲棍。 这是佛门劫运,也是少林的悲剧,同门竟然干戈相向,如果老人固执成见,后果是什么还真难以逆料。 “无相,你的神功练到了几成?” “八成?” “那你无法带我回去,我已练到九成!” “九成?”无相大师的身躯震颤了一下。 “不错!”说着,也立掌当胸,手掌在倏忽之间变成了玄玉之色。 了因了尘骇然色变。 无相大师的手掌也已变白,但不及老人晶莹。 “我佛慈悲,无相为了少林规戒,一切在所不计。” “……”老人无言,只等待出手。 就在此刻,一条灰影幽然出现当场。 是个缁衣老尼,面蒙纱巾,手持念珠,她,赫然是“日月神尼”。 “师太是谁?”无相大师栗声喝问。 “贫尼日月!” “日月神尼?当年的阴阳神女?”无相大师脸色再变,连声音都变了调,立在胸前的双掌不自觉地放了下来。 不为老人身躯剧烈地震颤了一下,手掌垂落,循声转对日月神尼,脸孔阵阵扭曲,无光的两眼睁了又阖,阖了又睁,他已激动到了极致。 了因与了坐瞪着虎目发呆。 空气刹那之间静止,但调中有无形的冲击。 谁都没开口说话,连大气都不曾喘。 夕阳已隐到了竹丛之后,叶隙枝地穿过丝丝红芒。 又有两人现身,但停在围墙的半截竹心红门之外,来的是卓永年和东方白。 东方白脸色全是惊异和迷惘,他对事况还不了解,只是意味出“日月神尼”和“不为老人”之间定有极大的纠葛。 卓永年的表情倒是平静,事情本是他居间穿针引线而安排的。 “四十年了!”日月神尼冒出了这么一句。 惊人的一句,四十年不是短时间,是大半辈子。 “你我都已是超脱红尘之人!”不为老人也开了口。 “不错!” “无我无相,无情无嗔,因何要再见?” “此因不了,无以证果。”日月神尼声音已趋平静。 “何因不了?”不为老人的脸皮子又告抽动。 “仇恨怨怼之心!” “你……准备要报复……” “了因!” 无相大师突睁双目,目芒有如两道冷电,直射在日月神尼的面纱上,沉凝无比地道:“师太,数十年精修,难道还不能化除当初萌生的一念?”!潇湘书院! 日月神尼以梦呓般的声音道:“大师,你错了,前尘早已化灰,方寸之间只存我佛一念,早已无碍无嗔!” 东方白完全入了迷惑。 无相大师的目芒缓了下来,逐渐收敛。 日月神尼又道:“当年一念之差,发嗔念,动恨心,招致了孽厄。” 双手合十,躬身道:“所幸我佛慈悲,不使坠入尘劫,护持我佛心,今日当了貴碍!” 说着,伸手袍袖之中,取出一个黄布包裹的扁平小包。 东方白心中一动。 不为老人失去了光彩的眸子又在翻动。 无相大师眼里棱芒重现。 日月神尼悠悠地道:“当年有人凭其盖世无双的身手,自少林藏经楼窃得此物,意以讨好贫尼,贫尼收受秘而不宜,冀图以此作为报复,近日忽觉心有窒碍,方悟此因未了,故而特请卓施主作此安排。” 上前数步,把黄布包交到无极大师手中,道:“请大师过目验收!” 东方白现在算明白了。 “阿弥陀佛!”无相大师高宣一声佛号,合十顶礼,然后双手接过,神色之间极为庄严,打开布包,检视了一番,重新包妥,再次合十道:“贫憎谨代少林致谢!” 日月神尼转面对着不为老人,不为老人看不见,但可能有感觉,寂立不动,银白的长须因皮肉的牵动而抖簌,看样子他知道有人对他凝注。 空气在静寂之中透着庄严。 “阿弥陀佛,正因已了,心性重明,贫尼告辞!”灰影一动,倏忽消失在庭院侧方。 寂静持续,夕阳余晖已完全收敛,暮色已经漫开。 无相大师把黄布包纳入袍袖,然后缓步上前,隔数尺面对不为老人,久久才沉疑地开口。 “二师兄,这是劫数,也是磨练,使你枉担叛徒之名。” “我并无怨尤!”不为老人冷沉下来。 “请二师兄随无相回山!” “不能,还有夙因未了!” “二师兄……” “请上覆掌门大师兄,说我夙因一了,便即回寺听候裁处!” 卓永年用手肘碰了东方白一下道:“老弟,我们可以走了!” 东方白点点头,心里可有些懊丧,他原期来此可以看到公主小玲,但却失望了。 两人悄然离去。 蒋大牛的农舍里。 东方白与卓永年对坐饮酒,蒋大牛在屋外放哨。 “老哥,想不到‘须弥经’会在‘日月神尼’手上,使‘不为老人’空担了几十年叛徒的罪名,真是……” “是谁也想不到!” “他俩是什么关系?” “是一对情侣,因误会而反目分手,各自出了家。” “当年盗经的是谁?” “天不偷!” “哦!‘天不偷’跟‘日月神尼’又是什么……” “老弟,你这话问得很笨,想想也该知道。” “唔!‘天不偷’是‘不为老人’的情敌?” “这就对啦!”咕地喝了一大口酒,道:“老偷儿在当年也是一表人材,只是不走正途而已,他有本钱当情敌。” “小弟还有点不大明白。” “什么?” “日月神尼的怪模样居然也会引起……” “老弟,在当年‘阴阳神女’这名号是可以吓死人的,除了脸分二色之外,论五官轮廓她不失为美女,而‘情’之一字自古以来就是勘不透的一个关,你呢?” 东方白默然。 公孙彩虹和公主小玲的影子交互在他的脑子里叠出。 情、缘、孽是一个等边三角,的确是难以分清,男女之间有情,而又与缘孽交互,情落实了是缘,落空是便是孽,而缘孽之间又因果相连,当事人才能深切体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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