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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回 半夜推窗雪中送炭 同僚怀恨浪里兴风(2)


  香姑在房中不知所措地望着玉娇龙,感到她神情有些古怪,心里不禁嘀咕道:“难道小姐真会答应为鲁翰林守节诵经三年不成?”但她也不便多问,只向灵牌睥睨了一下,便走开去。

  第二天清晨,香姑睡朦之中,被一阵低微的诵经声惊醒,她睁开眼睛一看,见小姐端坐桌前,正虔诚地诵着经卷。桌上一盏青灯,桌中点着炉香,袅袅的香烟后面供着一块灵位。香姑只觉心里不是滋味,她突然一阵伤心,一瞬间,浮上心来的第一个念头便是:“小姐变了!”她简直没法理解,小姐为何竟屈从于鲁老夫人这种存心泄忿的折磨?守着一个自己厌恶的人的灵牌诵经,而且诵得那般虔诚,她居然做得出来?!香姑特别感到难过的是小姐这样做,将置罗大哥于何地?她心里究竟还有没有个罗小虎?香姑越想越气,忙披衣下床,气冲冲地来到玉娇龙身旁,不满地看了玉娇龙一眼,又举目向那块灵牌膘去。当她的眼睛刚一触及那灵牌时,顿感有些异样,那灵牌上的字迹似乎变了。她昨天看到灵牌上的是一行黑色的字体,中间只夹有几个朱砂红字,今天看到的却全是深红色的字体,而且似乎是用血写成的。香姑跟随玉娇龙几年来,在小姐的教导下,已能略识数字,她仔细一看,见灵牌正中写着“故显妣玉母黄老孺人灵位”,旁边一行是“女玉娇龙拜奉。”香姑心里立即明白了,欣慰,愧疚,崇敬,同情,一齐涌上心头,她情不自禁地伏到玉娇龙的膝上抽泣起来。

  从此,玉娇龙每日晨昏都坐在母亲灵位旁焚香诵经,这似乎已成她唯一的寄托和消遣,鲁老夫人也不时来到房外窥探,虽每次都远远望着玉娇龙确在虔诚地诵经,但她脸上却从未露出过欣慰之色,每次仍是悻悻地离去。

  一天,正逢鲁翰林诞辰之期,鲁老夫人命人端来几盘瓜果、三牲,准备设在鲁翰林灵位面前供奉。正当随来的丫环捧着献盘在灵位牌前摆放时,玉娇龙忙上前阻止道:“这是我母亲玉老夫人的灵位。你们要祭鲁老爷,到里面堂上祭去。”

  鲁老夫人闻报,怒气冲冲地走进房来,俯身往灵牌上一看,顿时气得脸色发青,说道:“好呀,你未免欺人太甚,竟把我鲁府当作你玉家的宗祠了!”说完,忙伸手去抓灵牌,不想玉娇龙眼急手快,一闪身,早将灵牌抱在怀里。鲁老夫人正想来夺,玉娇龙抽身退到桌旁,挑起柳眉,双目炯炯,冷然说道:“娇龙母死不过半年,还能不容我略尽孝道!”

  仆婢们见情势紧追,惟恐闹出事来,忙上前拦住鲁老夫人,带求带恳,又劝又拉,好不容易才把鲁老夫人劝阻下来。鲁老夫人离房时,指着玉娇龙咬牙切齿地说道:“好,你既要当孝女,我就成全你!”

  从此,每日给玉娇龙送来的三餐菜饭,尽是粗蔬糙食,看不到了一点油荤,甚至连晚上点灯用油,也都不再供给。玉娇龙过着比奴仆还不如的日子。

  这样一连过了半月,玉娇龙虽仍安之若素,不声不响,但却一天天消瘦下去。香姑早积了一腔愤慨,可也奈何不得,只在心里暗暗着急。一日黄昏,玉娇龙刚刚掩下经卷,香姑满面怒容,两眼含泪,气冲冲地跑进房来,一头伏到桌上,嘤嘤啜泣起来。玉娇龙上前问她,香姑边哭边诉,这才道出原委:原来香姑眼见小姐一天天清瘦下去,十分着急,想寻个机会,背着她悄悄溜出府去,在附近街上给实来一些糕点,让她受用受用,也好撑持下去。

  不料刚刚跨出府门,便被看门人截住,声称奉了鲁老夫人之命,不准她主仆二人出府,强行将她拉回府门。几个家院也闻声上前,对她大加斥骂,甚至恶言毒语,伤及玉门。玉娇龙听后,只见她将嘴唇紧咬,眼中突然闪射出一道冷冷逼人的光亮。香姑立即看出,积压在小姐心头的怒火已被点燃,就只等她如何行动了。顿时间,香姑把刚刚所受的委屈和一肚子的伤心全都散去,只感到一阵莫名的惊喜和兴奋。她紧紧盯着玉娇龙的举止和神色,见她一动不动地站在房中,凝神专注,不过顷刻之间,她眼里闪起的光很快又暗淡下去,脸上又恢复了漠然的平静。香姑颓丧万分,她感到绝望了,伤心地说:“鲁家明明是存心要困死我二人,你就甘愿让他们摆布?”

  玉娇龙默不吭声。

  香姑突又恼忿起来:“这简直是杀人不见血,吃人不吐骨头。鲁家手段也太毒,难怪她要断子绝孙!”

  玉娇龙:“香姑,说话得有个分寸,哪能这样咒骂!”

  香姑:“他们做都做得,我就说都说不得!你要守礼,你守礼去,我可不管。”

  玉娇龙:“礼是要守的。这事与你无关,咎由我取,累你一同受罪,我心也时感不安,要怨,你就怨我好了。”

  香姑听玉娇龙这么一说,心也软了下来。只是她还弄不明白,小姐为何能忍下这等欺侮?又何以能甘心于这样的折磨?她更为不解的是:玉鲁两家被弄成这般境地,明明是错在玉大人、鲁翰林和鲁老夫人,小姐偏要把过错往自己身上拉,真不知她究竟错在何处?难道当儿女的也象奴婢一样,挨了板子还要叩头谢打不成。香姑默默转了转念头,又说道:“小姐也不要为我不安,我陪你来,就是来陪你受罪的。但我却没想到还要来陪你受这么多窝囊气!我一心一意跟随你,就是为的不受气。想起几个月前跟随春你闯州过县的那些日子,你怕过谁来?你受过谁的气?才几个月,你就变成另外一个人了,真叫我伤心。而今落在这生不生死不死的境地,明明错不在你,你却总把错往自己身上拉,我就是不懂,就是怨你!”香姑这番话,说得慷慨激昂,近情近理。

  一字一句都如石投井底,在玉娇龙的心中激起阵阵浪波。

  玉娇龙微微叹息一声,移过身来,拉住香姑的手凄然说道:“香姑,你不知道,这是天谴难违,我只有逆来顺受。一切忧患都是由我而来,高老师的不辞而去,蔡九之死,高师娘的……失踪,老夫人的病逝……以至鲁翰林的夭折……我都难辞其咎,我不是怕谁,而是在顺天由命。但愿菩萨保佑,把灾难降我一身,不再累及父兄,愿已足矣。”

  香姑真没想到小姐会说出这番话来,她感到惊异不已。房里虽已因天晚而暗得看不清面目,可她仍睁大了眼望着她。她心想:“小姐怎的变成了这等心性?”她对小姐所说的这番话,仍是听得似懂非懂,特别是高老师的出走和蔡爷之死,关她何事?

  她谈起他们为何显得那样伤心?香姑简直如坠五里雾中。她不以为然地说道:“若是别的女人落到这般境地,也只有由命了。可你不是平常之辈,你有那么好的本领,可以象男儿汉大丈夫那样闯南走北,谁也奈你不何。人们常说‘退后一步自然宽’,你已无路可退,你是‘进前一步自然宽’,你只须横下心来,跨出一步,就万事大吉了,何苦再受这样的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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