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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回 迭起风波长存孤胆 频生忧患不负初衷(1)


  玉娇龙坐在花轿里正深深地为自己的不幸而哀感欲绝,她对于今后的一切已经不再存任何希冀,只横下一条心,去听天由命了。那一阵阵传进轿里来的鼓乐声,在她听来却恰似送葬出殡的哀乐,她自己则有如献到孔庙里去的祭品一般。玉娇龙早已暗下决心,她虽已由命,但却定要求个两全:既不有负于已死的罗小虎的情义,又不有违自己在母亲临终前的诺言。正在这时,她忽然听到街上响起一片惊呼嘈杂之声,接着又感到轿子剧烈地一震,正在向前移动的轿子竟突然停顿下来。玉娇龙正诧异间,猛从轿外传来一声大喝:“噫,你……你变心啦!”那声音里充满了怨愤,满含着悲凉,有如平地滚来一声闷雷,使得玉娇龙的整个身心都颤抖起来。她已经分不清是醒是梦,是惊是喜,只情不自禁地双手合掌,默默念道:“天啦,他还活着!”随着便是两行泪水从她那垂下的眼帘里直滚下来。

  再说罗小虎乘着酒兴从酒楼上跳到街心,排开聚看闹热的群众,直扑到花轿前面,抓住轿杆,满腔悲愤地向轿内进行责问,几名护轿的汉子竟被惊懵了,一时回不过神来,只瞪大了眼睛呆望着,紧跟在花轿后面的鲁翰林,在马上见状。气得紫红了脸,对着那几名惊呆了的护轿汉子怒喝道:“你们这些奴才,看着做啥,还不上前将那恶汉捉了送官去!”那几名汉子这才惊醒过来,一齐向罗小虎扑去。罗小虎圆睁双眼,大吼一声:“鼠辈,敢来犯我!”随即挥臂抡拳,只几眨眼间,便将那几名汉子打倒在地。抬轿的八名轿夫,在眼前展开的一阵冲撞中,立脚不住,只得将花轿停放下来,在旁吼喝助威。鲁翰林气极,一面高声呼喊后面的兵勇,一面催马来到罗小虎身边,举起马鞭劈头盖脑地向罗小虎头上抽去。罗小虎一手抓住他的马鞭,喝问道:“你是何人?”

  鲁翰林怒极:“你胆敢拦轿,胆敢夺鲁老爷的鞭子,你……你这匹夫!野种!”

  罗小虎知他就是鲁翰林,又听他这般唾骂,顿时,他那双已经醉红的眼里差点喷出火来。他不禁发出几声狂笑,忿然切齿道:“你连别人的人都夺得,难道你的一根鞭子都夺不得!”随即用力将鞭子一拉,趁鲁翰林被拉得弯下身腰时,跨前一步,一手揪住他的胸襟,将他摔下马来。只见鲁翰林倒在地上,略微挣扎了下,随即两眼一翻,脸上泛起一层猪肝般的颜色,便躺着不动了。

  就在鲁翰林被罗小虎揪下马来的一瞬,马受惊一闪,竟将花轿亦撞翻在地。罗小虎也顾不上去理睬鲁翰林了,忙转身扶起花轿,伸手将轿帘撩开,俯身一看,只见玉娇龙端坐轿内,面色惨白,大张着一双闪闪发亮的眼睛,直视着他。一瞬间,竟使得罗小虎这个连在刀刃前都不会眨眼的汉子,却在玉娇尤那双眼睛的直视下也不禁微微翠缩了一下。他郁积在心里的满腔怨愤,这时却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望着玉娇龙不停地喘着粗气。玉娇龙将他看着看着,眼里突然闪出一种狂喜的光芒,接着便低低地惊呼了声:“啊,天!你真的还活着!”那声音虽低得有如蚊声一般,但罗小虎却听得清清楚楚,他感到茫然了。他想问个究竟,但处在这样的时刻,又从何问起呢?就在这一瞬间,他看到玉娇龙的嘴唇又微微动了动,一丝微弱的声音又清楚地传入他耳里:“你快走!”同时,他见玉娇龙以手指心,眼里露出一种急切和哀恳的神色。罗小虎正犹豫间,忽听背后响起一阵疾骤的脚步声,同时又从人群里传来几声砰喊:“快跑,官兵来了!”罗小虎这才猛转过身来,忽见已有几名兵勇举刀向他扑来。罗小虎顺手抓起一名轿夫,向扑来的几名兵勇抡去。兵勇怕伤着轿夫,退后几步,横刀瞪视着他。彼此僵持片刻,又有几名兵勇跟了上来,绕到他的背后,企图夹击。罗小虎举着轿夫扫了一圈,趁兵勇们溃避时,他猛然大吼一声,用力将轿夫向靠近街心的两名兵勇抛去,两名兵勇吓得赶忙闪躲一旁,罗小虎趁势纵身上前,只一拳一脚,将两名兵勇打倒、踢翻在地,随即跳过街心,向人群跑去。

  聚立在街边看闹热的人群,立即闪开一条巷路,罗小虎刚一钻进入巷,人群立即又围台拢来,把口子封得严严实实。等那七八个兵勇扑过去时,罗小虎早已被裹进人潮中去了。不管兵勇怎样唬喝,人群总是涌来涌去,就是不肯让开一条缺口。

  坐在花轿里的玉娇龙,这时也轻轻拨开一丝帘缝,注视着外面的动静。她把罗小虎如何击退兵勇,又如何逃脱险境的一举一动看得清清楚楚。她心里明白了:街上那些因聚着看闹热的百姓们,似乎一个个都在向着罗小虎,也似乎都在巧妙地掩护着罗小虎。她不觉暗暗奇怪起来,心想:“这些人与罗小虎有何瓜葛,为何他们都那样维护着他?”玉娇龙正困惑不解间,突然看见在那些堵住兵勇前进的人群中,有一张她熟悉的女人的商孔:圆圆的脸蛋上嵌着一双大大的眼睛。那女人正在和两名吆喝着令人让路的兵勇吵嚷着,她那显得焦急和带怒的面容上,还不时露出一丝诡请的神情。玉娇龙心里怦然一动,她认出来了,那女人正是蔡幺妹。她再注意一看,见那些紧靠在蔡幺妹身旁身后的,都是一些年轻壮汉,也都在和蔡幺妹吆喝砰应着。正在这时,玉娇龙又看见了街口那边,有两个人影,一前一后地窜进一条胡同去了,前面那个身材魁伟的背影,她一眼就认出了正是罗小虎,后面那人又是谁呢?她觉得好像在哪儿见过这人的身影,但一时却想不起来了。玉娇龙又转眼看看蔡幺妹,心里猛然闪过一个念头:那个跟在罗小虎后面的汉子兴许就是刘泰保。玉娇龙不禁轻轻舒了口气,她已不再为罗小虎的安危揪心了。她再看看那七八名兵勇,见他们有的已被卷进人潮,在人潮中浪来浪去,直被颠得衣斜帽落,狼狈不堪,有的则仍被挡在街心,被嘲弄得进退不得。玉娇龙不禁感到开心,她几乎想笑,但却笑不出来。蓦然间,西疆沙漠鏖兵的情景又出现在她眼前:几百名神锐的官兵,竟被罗小虎一帮人冲杀得七零八落,溃不成军。今天,也是父亲所辖的部卒,又被这个罗小虎扫尽了威风,她心里不禁隐隐地浮起了一种莫名的羞愧。

  再说鲁翰林被罗小虎揪下马后,竟瘫倒在地上不省人事,急坏了随行亲友和执事人等,赶忙上前围着他,又是呼唤,又是按穴,折腾了半天,他才慢慢地张开了一只眼睛,总算苏醒过来。

  只见他微微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鲁翰林已经不能说话了。守在他身旁的一位年纪较大的管事说:“鲁老爷多半是中风。鲁翰林已成半身不遂,连站立都已不能,更不用说骑马了。于是,执事、管家只好就近雇来一辆马车,由几个亲友搀扶着送回府去。鲁府的一场喜变作了一场忧。府门前虽然张灯结彩,但鼓乐却停奏了;迎宾、赞礼、司仪一干执事人等,一个个愁眉苦脸,无所适从;满堂宾客,有的借故告辞,有的不辞而去,阴溜一个,阳走一个,不到半个时辰,除了鲁翰林的几个至亲好友和翰林院的几位同年知交外,也都纷纷离去。整座鲁府突然变得空荡荡、冷清清的。所以弄成这般狼狈的局面,倒也怪不得那些宾客。原来鲁府自鲁翰林排着全堂执事到玉府去迎亲时起,就在沿街派出了探报,玉府几时发亲,花轿行到了哪里,都由探报飞诀报到府里。因此,花轿在街口被人阻拦以及鲁翰林坠马之事,也都很快就传到鲁府。口传消息本来就有如放转手高利贷一般,几翻几滚就成倍增加,何况这事确也算得稀奇,在京城里真可说是百年难遇。报信人只说了当时发生事情的经过情景,可在宾客中利上滚利,很快就变成了各种传说,而且还有情有节,有根有据。当然,这些传说却大大有损于玉府的尊荣,更是有污于玉娇龙的清白。不少宾客也都是因此而忿然离去。也有一些宾客是出于一片好心,或不忍睹此不幸情景;或不欲主人再为酬客分心;或体念鲁翰林病体急需安静,因而各自识趣地走开。鲁府的人都忙着照看鲁翰林去了,对玉娇龙却十分冷落。花轿到后,只由一个伴娘迎扶着,把她领到一间靠近洞房的耳室里。伴娘很觉过意不去他说:“因为还未行大礼,只好请少夫人暂时屈就一下了。这也是老夫人的吩咐。”说完,便顾自退出去了。

  房里就只剩下玉娇龙和香姑二人了。香姑心魂不定地走到门前探望一下,忙又转身靠近玉娇龙,凄惶而急促地说:“小姐,这下如何办啊!”

  玉娇龙没吭声。

  香姑焦急不安、语无伦次他说:“罗大哥竟给你闯下这大的祸来!他真不该!……他平时也不是这样的人,兴许……不过,他竟还活着,这就好了,太好了!”

  玉娇龙还是默然不语。

  香姑又说道:“我在后面轿子里看得清楚:鲁翰林去打他,他才把他揪下马的。鲁翰林已经瘫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玉娇龙似乎并未留心听她这些诉说,只轻轻说了句:“兴许这时全城正在捉拿他。”

  香姑毫不在意地:“罗大哥既然敢来,他就不怕。我量他们也捉不到他。”

  玉娇龙:“京城不比西疆,他人单势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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