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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七


  尹独行啊了一声,顿时肃然起敬,说道:“原来阁下是三家村的传人!”就如学武之人不能不知道武林第一大派少林派一般,尹独行这等常年身怀巨宝行走江湖之人,自也不能不知道当世偷盗宗师三家村的名头。他年纪还小时,家中长辈便曾谆谆训诫,若遇上了三家村的人,当立即退避三舍,敬而远之,甚至自行奉上财宝,免得倾家荡产,血本无归。他昨夜也确实惊吓无已,若非他自己设计的“醒猫”警钟奏效,楚瀚便将他全副家当都偷了去,他也必茫然无知。

  楚瀚一笑,从怀中掏出那枚猫眼宝石,递过去给他,说道:“失风失手,乃时家愧事。楚瀚自惭无能,自当奉还原物。”他口中的“时家”,即偷盗之祖时迁,泛指以偷盗为业之徒。

  尹独行却不接,说道:“阁下出手,必有缘由。我瞧阁下手头似乎有点紧,这便算是在下的一点敬意吧。”楚瀚一笑,便收下了。

  尹独行又道:“阁下若不嫌弃,便让我作东,请阁下喝一盅吧。”

  楚瀚答应了,尹独行便领他来到一间客店,要了间房,在房中饮酒倾谈。两人聊将起来,楚瀚才知尹独行一家人行事奇特,时时乔装改扮,孤身携带千金之货上京贩卖,一个护卫镖师都不必请。为了不引人注意,尹家个个都擅长易容装扮之术,尹独行本身行路时,通常假扮成个全身长满疮疽的贫穷僧人,将珍贵珠宝都隐藏在膏药之下。别人见他肮脏污秽,都掩鼻扭头,敬而远之,从未有人生疑,更从未有人向他下手。

  尹独行当时二十六岁,比之将近十六岁的楚瀚大了十岁,两人惺惺相惜,引为知己,之后便以兄弟相称。

  楚瀚虽与尹独行结交,但他长年习练偷取之术,仍不忘找出破解警钟“醒猫”的方法。他知道这醒猫极难对付,只要将它放在要保护的事物之旁,来人微一触动,醒猫便会发出声响,让贼人大吃一惊,物主也能及时醒来捉贼。他对这挑战跃跃欲试,思索良久,才灵机一动,想出了一个绝妙主意:他可以让小影子先跳入房中,关上“醒猫”的机关。即使小影子不小心弄响了警钟,来人发现是猫,也不会太过大惊小怪。

  当天下午,尹独行跟一个珠宝商在客店中会面洽谈生意,楚瀚便留在房中,开始训练小影子。小影子极为聪明,在教了几次之后,便懂得如何找到醒猫,用柔软的猫掌轻轻一拨,将之拨倒,再用鼻子一顶,关上醒猫底部的机关,令之不会发出声响。楚瀚大为高兴,抱起小影子亲吻抚摸一番,口中赞道:“小影子,你聪明得紧,以后我每回出手,都得靠你先帮忙探路啦!”小影子睁着黄澄澄的眼睛,舔了舔他的脸。

  当天傍晚,楚瀚和尹独行一起吃了晚饭,楚瀚兴致冲冲地向尹独行道:“大哥,今夜你小心点,小弟要再去取你的珠宝。”

  尹独行呆了呆,说道:“那我今晚便整夜不睡,守护珠宝,不就是了?”楚瀚笑道:“那你便守着吧。”

  尹独行与楚瀚相处一日,已知这孩子年纪虽小,却有着奇特的成熟和世故,偷取之术更是出神入化,匪夷所思。虽知楚瀚是跟他闹着好玩的,心中仍不免栗栗,暗想:“他光明正大地告知我要来取物,我若真让他取了去,以后行路可不是每夜都不得安眠了。”

  当夜两人便在这客店中下榻。尹独行要了个独栋独门的房间,晚饭后便泡了壶浓茶,战战兢兢地端坐屋中,将一袋贵重的珠宝放在身前一尺处,袋边设下一圈共八只醒猫,任何人只要略一触动袋子,警钟便会大响。

  尹独行等了大半夜,都没有半点动静。他伸伸懒腰,起身在屋中踱了一圈,探头往窗外望去,但见楚瀚所住客房就在对面,早早便关了灯,杳无人声。尹独行又坐下了,枯坐苦等。将近天明,他仍不敢松懈,将一壶浓茶都喝完了,天边露出曙色,他才松了一口气,心道:“三家村的人物,也不过如此!”

  他正要推门出去取笑楚瀚,低头一望,感觉有些不对,再一望,见地上装着珠宝的袋子并无改变,醒猫也好端端地放在四周,但似乎仍有些不对劲。他蹲下身,用特殊手法取起一只醒猫,才发现那醒猫已被关上。他只道自己凑巧忘记将之开启,连忙又去看旁边的那只,却发现那只醒猫也已被关上。尹独行大惊失色,快手将其余的醒猫一一拿起检视,竟然全数都已被关上了。他再去望那袋珠宝,里面仍是胀鼓鼓的,但他伸手提起,便知道不对了,袋子轻如羽毛,里面的珠宝早已不翼而飞。

  这下尹独行不由得脸色大变,站起身便往对门跑去。他敲了敲门,生怕楚瀚早已远走高飞,心中又惭又恼:“这小子跟我结交,或许就是意在夺我珠宝,我怎地如此轻信,竟跟个大盗结伴而行?这可真正是‘开门揖盗’了。”

  不料门开了,楚瀚就站在门内,伸着懒腰,揉着眼睛,似乎刚刚睡醒,说道:“大哥好早啊。”

  尹独行瞪着他,说道:“东西呢?”楚瀚也不装傻,往内一指,说道:“在我这儿。”尹独行连忙抢进屋去,果见桌上放了一个袋子。他匆匆打开袋子,一一检视点算袋中珠宝,发现半样也没短少,这才松了口气,一屁股坐倒在椅上,伸袖抹去满头冷汗。

  楚瀚笑道:“大哥昨夜没睡好,这便去补个觉吧。不然路上疲劳,可不好赶路了。”

  尹独行紧紧抓着那袋珠宝,更不敢松手,心中好生为难,暗想:“我醒着守护这袋珠宝,都不免被他偷了去。要是睡着了,岂不更加危险?”

  楚瀚见了他的脸色,猜知他的心思,说道:“东西放在我这儿,我帮大哥看着便是。”

  尹独行忍不住笑了,说道:“请三家村的传人替我看守物事,也未免太不象话了。小兄弟,别为难你哥哥了,我服了你,哥哥该怎么赔罪,你说吧。”

  楚瀚摇了摇头,说道:“我原是跟大哥闹着玩的,什么赔罪不赔罪?”

  尹独行吁了口气,知道楚瀚若对自己没有恶意,那是再好不过了。自己此时全副身家都掌握在他手中,他要尽数盗去、不告而别,自己也是无可奈何,守得住一日守不住两日,不如便相信了他,省得自己提心吊胆,终日不得安宁。

  当日楚瀚便护送尹独行往京城行去。他答应了怀恩不再回京,送尹独行到了城外的客栈,便与他互道珍重,行礼作别。

  楚瀚辞别尹独行后,又孤身往南行去。这回他却没走得那么容易了,才行出数里,便知道自己被人盯上了。他假作不知,静静窥伺来跟踪他的人,很快便知道对方是锦衣卫中的人物,领头的正是那蒙面黑衣人百里段。他早先毫无预兆地离开京城,更无人能查知他的去向,这时跟着尹独行回往京城,自投罗网,才被锦衣卫的眼线盯上了。

  楚瀚发现锦衣卫追踪自己,立即担心起尹独行的安危。他悄悄甩脱追踪者,潜回城外客栈,幸好尹独行仍在城外滞留,尚未入城,也尚未有人来为难他。楚瀚请他立即改变装扮,小心隐藏行迹。尹独行见他神情严肃,忙问端的。楚瀚也不多说,只道:“我跟京城锦衣卫有些过不去,正打算离京避祸。我怕他们见到了你跟我同行,会来为难你。大哥擅长易容,只要略作改装,谨慎行事,应不会被他们识破。”

  尹独行听说事关京城锦衣卫,知道情势严重,立即改了装扮,从个肮脏僧人变成了一个衣着华丽的商贾,并赶紧离开客店,另觅宿头。楚瀚眼见尹独行巧善易容,为人机警,应能保护自己不被锦衣卫找着,这才告辞离去。

  §第二十九章 紧追不舍

  楚瀚离开之后,暗暗思索,锦衣卫出来寻他,究竟是受了谁的指使?如果是梁芳,难道是已知道自己隐藏小皇子的秘密?还是以为自己背叛了他,想将自己捉回去,或杀人灭口?楚瀚无法放心,便又回头去寻那些追捕他的锦衣卫,使了些手段探听消息,不多久便探出了真相:梁公公确实想找他回去,但这些人却不是他派来的。派锦衣卫来捕捉他的,乃是万贵妃。

  楚瀚知道那蒙面锦衣卫百里段曾跟踪宫女秋蓉,见到了小皇子,定已将这个秘密禀告给万贵妃,他们必是为此来追捕自己。他为了引开万贵妃和锦衣卫的注意力,便在城中放出流言,说道小皇子已被送到宫外,自己离开京城便是为了方便在外照顾小皇子。这流言一出,锦衣卫追捕他得更急了,万贵妃显然一心想捉到他,探访出小皇子的下落,斩草除根,命令锦衣卫大举出动,搜索京城周围百里内的城镇乡村,任何一间寺庙道观、土寮草屋都不放过,并向村民悬赏带着一只黑猫的黑瘦少年。

  楚瀚心想该把这些人引得愈远愈好,便故意带着小影子在城外最大的道观真元宫现身,引得锦衣卫大举围捕。楚瀚机伶巧诈,一见他们开始围捕,便赶紧易容走避,让一众锦衣卫围了个空。他随即又出现在七十里外的玉佛寺,引锦衣卫来追,又是一般及时避了开去。如此愈引愈远,不久便将锦衣卫引到了京城以南数百里外的商家渡。他在渡口上最繁华的酒楼中住了数日,锦衣卫来追捕的人愈来愈多,此时聚集了总有三百来人,几乎是倾巢而出,却无论如何也追捕不到他。

  楚瀚在京中混得久了,这些锦衣卫他大多相识,虽对他们无甚好感,却也知道他们不过是奉命行事的一群爪牙,事情办不成时,便会自行想法辩解推拖,回去复命。他也知道自己需得给他们个方便,他们才好收手。恰好乡间善堂里有个病死的孤婴,他便故意抱着那婴孩的尸身在商家渡口大哭一场,引得许多百姓围观。哭完之后,他便掩埋了婴孩的尸身,上船离去。锦衣卫虽心知肚明这多半是场假戏,却也将错就错,挖出婴孩的尸身回去上禀结案。

  楚瀚过了商家渡后,便消失无踪,自此锦衣卫再也无人见到他的影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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