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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七


  扬州街头不知从何时开始,多了一个浑身肮脏、披头散发的女乞丐。那女乞丐满脸污秽、目光呆滞,看不出多大年纪。她的脸上有一道丑陋的伤疤,如蚯蚓般从太阳穴一直爬到下颌,令人不敢直视。除此之外,她的傻也让人印象深刻。有好心人扔给她一些铜板,多为一文的小钱,偶尔也有五文的大钱,但她每次只捡一文的小钱,对大钱视而不见。这异常的举动成了闲汉们茶余饭后的一大消遣。他们喜欢扔给她几枚铜板,以戏弄这只捡小钱不捡大钱的傻乞丐。

  这日正午,一个眉心有道刀疤的外乡汉子,拉着一个身材瘦弱的书生来到那乞丐面前,兴冲冲地对那书生道:“公子,我要跟你打个赌!”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把铜钱,拈起一枚对那书生笑道,“你猜我扔给这乞丐铜钱,她会不会捡?”

  按说乞丐都会捡钱,不过看这乞丐那傻傻的模样,再看看那汉子的表情,显然另有蹊跷。书生迟疑了一下,犹豫道:“也许……不会吧?”

  “会还是不会?就两种选择,买大买小?买定离手,干脆点!”那汉子一脸诡笑。

  “不会!”书生终于下了决心。

  那汉子将一枚一文的铜板扔给乞丐,立刻被她收入怀中。那汉子对书生得意地笑道:“你输了!我再给你一个翻本的机会,会还是不会?再猜!”

  那书生虽然知道其中必有圈套,但却怎么也看不出来,只得胡乱猜道:“会!”

  那汉子立刻将一枚五文的铜板扔到乞丐面前,她却连看也不看一眼。那汉子得意地呵呵大笑:“你又输了!我终于也连赢了你两把!你还别不服气,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咱们换换,你来扔,我来猜!”说着那汉子将一枚一文的铜板递给那书生,“我猜她会捡!”

  书生将信将疑地将铜板扔给乞丐,她果然捡了起来。那汉子越发得意,又将一枚五文的铜板递给书生:“这次我猜她不会捡!”

  那书生仔细观察那乞丐,发现她从不抬头看人,只傻傻地低头盯着地面,实在不像帮同伴做假骗自己的托儿。他看看乞丐面前那枚五文的铜板,再看看自己手中的铜板,恍然大悟,不禁笑骂道:“好小子,居然会活学活用‘借刀杀人’这招,看来你已登堂入室了。”

  那汉子一声欢呼,兴奋地一连翻了两个跟头,呵呵大笑:“我连赢了你三把!我竟然连赢了公子三把!哈哈,以后你再不敢小瞧我金彪了吧?”说着他将手中的铜板全扔给那乞丐:“全赏你了,要不是有你这傻乞丐,我还真赢不了这小子呢!”

  乞丐趴在地上,将一文的铜板一枚枚全捡起来收入怀中,对那些五文的铜板却视而不见。那书生望着她欢天喜地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地自语道:“我看她一点不傻,她比咱们所有人都要聪明!”

  拐子巷深处的潇湘别院是南宫放的私宅,也是他的静修之所。不过自从他在这里意外受伤后,就再没来过这伤心之地,以免又想起那晚的不幸。于是潇湘别院就空了起来,偌大的宅院只有老门房福伯一个人看守。自从那晚福伯失职让那个女子进来,令三公子受伤后,福伯和这潇湘别院就像是被主人完全放逐,十天半月也不见主人上门。

  虽然福伯一个人孤零零守着偌大的宅院,却依然像护主的老狗一样忠实,每日里不停地忙进忙出,修剪满园的花草,维护着整个宅院的整洁。只是宅院太大,一个人实在忙不过来。看着渐渐被荒草埋没的庭院,福伯不得不另想办法。

  经常出现在门外的一个傻乞丐,让福伯有了主意。他发现这乞丐只认得一文的小钱,不认识大钱,更不认识银子,如果让她来帮忙打扫庭院,倒也不怕她偷东西。每天只需打发她一两顿剩饭,就能使唤一个免费的长工,何乐而不为呢?

  福伯试着让她上门打扫了几次,见她手脚还算麻利,也不随便动主人的东西,就对她渐渐放下心来,后来干脆将整个宅子都交给她打理,自己躲到一旁晒太阳睡大觉。

  直到一天,福伯从美梦中醒来,发现本该在打扫庭院的乞丐已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他生怕那乞丐偷了主人东西,细细查了半天。东西没丢,只是庭院中一块铺地的青石板被撬开,石板下现出一个大坑。福伯面对着空空的大坑,怎么也猜不出那傻乞丐的举动,只能在心中安慰自己:傻子就是傻子,不能以常理揣测。

  从那之后傻子再没出现,福伯很快就将这事忘得干干净净,只有在独自打扫偌大的庭院时,才偶尔怀念起那个不要工钱,却十分能干的傻乞丐……

  扬州郊外的土地庙早已荒废许久,尤其自平安镖局总镖头舒振纲在此停灵七日后,更是少有人来。传说自从舒振纲被埋到庙后的荒岭后,附近就常常闹鬼,荒庙中常有鬼火透出,甚至有流浪汉在那里遇到过披头散发,面目狰狞的恶鬼。从那以后,只要天一黑,就算最大胆的乞丐,也不敢再去那座荒庙借宿。

  深夜,荒草萋萋的舒振纲墓前,浑身污秽、披头散发的舒亚男跪倒在地,望着父亲的墓碑,她在心中对他说:爹,你一定想不到女儿会变成这副模样吧?为了避过南宫世家的追杀和官府的通缉,女儿不得不像野狗一样生存。你一定对女儿很失望吧?你放心,女儿绝不让你含恨九泉。女儿名虽叫“亚男”,但绝不做亚男!

  默默回到庙中,舒亚男从神龛后的暗洞里掏出一本破旧的册子,她将册子捧在胸前,对着庙中那尊破烂不堪的泥像跪了下去,在心中默默祈祷:神啊!请原谅我吧!为了在这个邪恶的世界生存,我不得不向邪恶学习,以邪恶为师。我要用邪恶来武装自己,要以十倍的邪恶来对付邪恶,要以十倍的奸诈来对付奸诈!我要做个把握自己命运的强者!

  祈祷完毕,舒亚男点亮罩着件破衣衫的油灯,借着那昏黄摇曳的微弱灯光,神情庄严、眼神刚毅地翻开了手中那本——《千术入门》……

  §卷二·第五章 复仇

  黄昏时分,“锦绣源”绸缎庄的钱掌柜,像往常一样百无聊赖地守着他那冷清的生意。这个小镇以朴实的农户为主,穿得起绸缎的人本就不多,所以生意一直都很冷清。不过钱掌柜并不为此着急,反而怡然自得地哼着小曲,用鸡毛撢子打扫起柜台上的灰尘,准备结束这一日的惨淡营生。

  其实“锦绣源”真正的生意不是绸缎,那仅仅是幌子,钱老板也不是真正的生意人,他与老婆马三娘——其实是钱三娘——是一对专门拐卖女人和小孩的人贩子。不久前他们花了点小钱顶下了这间快倒闭的绸缎庄,原本是看上这年轻女人爱逛的地方,打算捞两票就走人,谁知开张一个多月,除了不久前那个傻乎乎的扬州女人,竟然一直没有新货上门。不舍得放弃这点基业,所以他们继续留了下来,打算好好捞上几票再走。有上次赚下的三十两银子,一年半载都不必为绸缎的生意发愁。

  就在钱掌柜准备关门的时候,一个穿得大红大紫、脸上浓妆艳抹的女人一步三摇地来到了店中。钱掌柜连忙迎上去,边招呼着客人,边打量对方的模样和衣着。那是一个三旬模样的女人,虽然腮边垂下的鬓发遮住了她右脸颊,但还是能看出她有几分姿色。从衣着判断,应该不是真正的大富大贵,不过她的眼神却趾高气扬,那是一种小人得志后的张狂,贵妇或穷人都装不出来。钱掌柜立刻在心中做出判断,应该是一个大户人家管事的下人,大概刚受主人重用,所以就不知道自己的斤两了。

  这种女人在市场上并不值钱,钱掌柜以内行的目光在心中估价,立刻将之归为食之无味的鸡肋。那女人一脸不屑翻看着柜台上的绸缎,嘴里连声嘟囔道:“怎么就这么点?这种样式的还有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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