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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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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自己大概是找错了人,”他冷笑道,“你身陷囹圄,自身尚且难保,哪有本事教我?就算你将一身本事传我,你自己尚且受困于此,我又哪有可能逃出去?就算学得你那三脚猫的功夫,也不过是在疤瘌头面前作威作福,终身做个牢头。这等功夫,不学也罢。” 云爷终于睁开双眼,淡淡地问:“我听你中气十足,伤似乎已痊愈?” 骆文佳冷笑道:“多谢云爷的丹药,我这身子总算没落下残疾。” “既然如此,你我从此两不相欠。”云爷重新闭上双眼,“明天你也该去矿场了,老夫不能照顾你一辈子。” 骆文佳拱手一拜:“多谢云爷的照顾,在下今后一定加倍报答。” “大言不惭!”云爷闭着眼,脸上露出一丝嘲笑,“到了这种鬼地方,你以为自己还有多少‘今后’?” 第一次随着众苦役下井,骆文佳终于明白“吃阳间饭,干阴间活”是什么意思了。黑黝黝的矿井狭窄潮湿,深不见底。众苦役在三两盏气死风灯的映照下,像狗一样佝偻着身子,从低矮的矿洞鱼贯而入,钻入数十丈深的山腹,然后从山腹中将泥土与矿石挖掘下来,用背篓一点点拖出矿井。洞口有专门负责记录的差役,每个苦役犯都有必须完成的采矿量,若不能完成就不能吃饭。 骆文佳此刻才知道,那难以下咽的食物,都必须用汗水甚至性命去挣,难怪有几个瘦弱的苦役犯已经无声无息地消失,想必他们已被劳役和饥饿彻底淘汰。 矿井深处暗无天日,空气异常浑浊,片刻工夫就令人胸闷难忍。这样的矿井还有好几处,疤瘌头就是这一处的工头,负责分派人手。 第一次拿起铁锹,骆文佳明显比旁人慢了许多。疤瘌头向骆文佳扬起了鞭子,不过鞭子并没有落到他身上,却打在了另一个苦役身上,他还没明白骆文佳跟云爷的关系,不敢对他随意打骂,只得杀鸡儆猴。 不知过了多久,矿洞外传来开饭的锣声,众苦役纷纷丢下工具爬出矿井。差役根据每人完成的采矿量分发窝头咸菜。众人大多领到两三个窝头。骆文佳因差得太多,一个也没有领到。正在懊恼,身旁有人拍了拍他的肩头:“喏!借给你,记得还我!” 骆文佳回头一看,认得是同牢难友,他递过来一个窝头,黑乎乎毫不起眼,但此刻在骆文佳眼中,却比任何山珍海味都要可爱。他红着眼眶默默接过窝头,低声道:“多谢!” “没事!”那汉子不以为意地摆摆手,“一看你就是没干过重活的新手。干这活儿是要靠长力,最忌过快过猛,要是两三趟就累趴下,你永远也别想挣到窝头。还有,多装碎石少装泥,那样会轻一点。” 骆文佳感激地点点头,他记得这汉子当初也曾殴打过自己,不过此刻骆文佳却发觉,其实他也有善良的一面。默默咀嚼着冷硬的窝头,骆文佳环目四顾,只见众人三三两两席地而坐,边享受着难得的闲暇,边开着粗鄙的玩笑。他们的脸上闪烁着淳朴的笑容,像任何平常人一样。骆文佳渐渐意识到,他们并不都是天生的罪犯,他们也都有善良的一面。 “干活了!”随着差役的吆喝,众人重新钻进矿井。骆文佳照着那汉子教授的办法,终于在黄昏时分,挣到了自己第一个窝头。 转眼一个月过去,骆文佳渐渐适应了繁重的劳役,虽然还是常常吃不饱,不过比起刚开始的时候,他至少能勉强养活自己了。 所有苦役犯都要靠劳动挣窝头,只有云爷例外,他整天就躺在工棚内养伤,却比任何人吃得都好。一个月下来,他的伤似乎大有好转,偶尔见他到工棚外转转,晒晒太阳。狱卒对他的态度却十分微妙,既不干涉他的行动,也从不搭理他,他在狱卒眼中似乎根本就不存在。骆文佳对拜他为师已不抱任何希望,只留心观察着四周的环境,寻思着逃出去的办法。 矿洞经常塌顶,将劳作的囚犯长埋在地下,眼看同伴顷刻间就毙命,骆文佳再忍受不了令人绝望的劳役。在一次劳作的间隙,他利用狱卒的疏忽逃出矿区,不顾死活奔向茫茫大漠。虽然知道成功的机会微乎其微,但他宁愿在大漠中渴死饿死,也不愿像牛马那样累死。 第二天黄昏,精疲力竭的骆文佳被猎狗追上,狱卒们将他拖在马后带了回去,并将他锁进一间孤零零的牢房。牢房矗立在半山坡上,从碗口大的窗口可以看到山下的工棚,甚至可以听到苦役们开饭的锣声。 骆文佳到此境地,心里反而平静下来。当他的眼睛适应黑暗后,顿时被牢中的情形吓了一跳。只见牢里还有无数具扭曲的骷髅,即便在幽暗中,依旧白得刺眼!他立刻就明白,这是关押逃犯的死牢,一旦被关进这里,除了等死,别无他法。 一连三天,没有人理会骆文佳的呼叫,更没有人送水送饭。在饥饿和干渴的双重折磨下,他的意识渐渐模糊,心底只剩下绝望和不甘。 直到第三天深夜,牢门外才传来细微的脚步声,一个瘦削的人影悄然开门,来到骆文佳身边,轻轻托起他的头,将手中的水壶凑到他嘴边。骆文佳看清了来人的模样。虽然他依旧表情淡漠,眼光冰凉,但此刻在骆文佳眼中,却比任何人都要亲切,他忍不住发出了干涩的呜咽。那人喂骆文佳喝完水后,留下水壶和几个窝头转身要走,骆文佳忙挣扎着翻身跪倒,失声哭拜:“师父……” 那人叹了口气:“不是老夫不愿教你武功,只是你根本不是习武的体质,又错过了发育阶段的习武启蒙。现在就算你再怎么苦练,武功也绝难入流。老夫念在你过去的恩情,最后再救你一次。你在这里委屈几日,我会想法让司狱官饶你这一回。” 骆文佳对老者的许诺没有半点惊喜,反而莫名绝望,眼望虚空木然半晌,他突然仰天大哭:“我不能习武复仇,就算苟活下来也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与其如此,还不如早一点解脱!”说完一低头,奋力撞向石壁,只可惜浑身软弱无力,这一撞只撞破头皮。他不理会顺着脸颊流下的鲜血,奋力再撞,边撞边大骂自己:“骆文佳啊骆文佳!你枉为男儿,竟连求死之力也没有,你活在世上还有何用?” 老者并没有阻止,直到他颓然跌倒才道:“你连一个人真正的力量都不懂,有什么资格做老夫的弟子?想想你仇家真正强大之处吧!没明白这点,还奢谈什么报仇?”老者说着转身便走,“老夫过两天再来,如果你能想明白这点,或许还有救。” 老者的话如一道闪电,倏然划破混沌朦胧的天幕。骆文佳感到眼前一亮,似看到了天幕下那世界的真实。只可惜闪电的光芒太过短暂,他呆呆地遥望虚空,渐渐陷入了沉思。 有老者留下的窝头清水,骆文佳暂时不再受饥渴折磨,他便开始苦苦思索自己为何被南宫放玩弄于股掌之上,整个骆家庄甚至包括铁掌震江南丁剑锋,在南宫世家面前都是如此羸弱渺小,不堪一击。 第三天夜里,老者再次来到死牢中。骆文佳不等他问便抢着道:“云爷,我想明白了!南宫世家之所以能在扬州为所欲为,是因为他的势力和财富。凭着这两样东西,他可以上交官府,下雇杀手,甚至根本勿需自己出面,就能将我这样的无根小民置于死地。” “他的势力从何而来?”云爷问。 “南宫世家在扬州盘踞百年,祖上便积下了莫大的家业,到现在势力更见庞大,扬州城一半的产业都跟他有关。”骆文佳道,“如今就算是地方官府,也要让他三分。” 云爷微微摇头:“你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这世上没有生来就有的基业,也没有凭空产生的势力。他们如潮水般起起伏伏,彷佛星月运转、四季更迭。世界的变化是由大自然决定,而势力的聚散是由人来决定。你不要眼光狭窄,只看到眼前的南宫世家。想想几千年来朝代的更迭,王朝的兴衰,是什么在主宰着其中的变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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