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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三


  王老胡子喝了一声:“倒!”赵厚中登时仰面倒下。

  赵厚中一倒下,王老妈子的铁勺已向他迎面直砸过去,这一砸之力,凶猛异常,竟把半边脑袋重重击至碎裂,连脑浆也迸流出来。

  赵厚中的左眼,已然爆裂,自眼眶中软垂垂地堕了下来,但他的一支右眼,却仍然恶狠狠地瞪视着王老妈子,一副大不服气的模样。

  但他服气也好,不服气也好,这一战他已彻底惨败,由于伤势极度严重,便是大罗金仙降世,恐怕也没法子可以把他救活过来。

  王老妈子瞧着他,又把铁勺放在他身上,道:“这本是老婆子用来煮菜用的,可惜给你弄脏了,再也不能带回厨房使用,只好送给阁下作为陪葬之用。”

  语毕,拖着阿婉的手,笑道:“你要吃面,配料多得很哪,犯不着一定要用红椒和节虾笋……”

  阿婉正要撒娇,忽见赵厚中竟在血泊中有如僵尸般直跳起来,他半边脑袋早已不成人形,但余下来的一支眼睛,仍然充满怨毒之气,手里更挟着一撮暗器,拼尽最后一口气倏地向王老妈子身上疾射而至。

  阿婉陡地惊呼:“王老妈子小心!”只听得叮叮当当之声不绝,十几件暗器有如落英掉在王老妈子脚下。

  王老妈子哈哈一笑,她手里不知何时已亮出了一把短刀,刀光一闪,赵厚中这垂死一击,尽皆落空。阿婉睹状,始大大松了一口气。

  但是就在阿婉大大松一口气之余,赵厚中的右半边脸孔,却同时流露出诡异的笑意。再看看王老妈子,她脸上的笑容突然僵硬,面色更是有如灰泥一般颜色。

  阿婉大吃一惊,正要掺扶王老妈子,却给王老妈子一掌推开。

  阿婉莫名其妙,忽见王老妈子闪电般弯下身子,左手一扣,自左足踝处抓起一条长仅数寸,色彩斑谰夺目的小蛇儿。

  王老妈儿一瞧见这条小蛇,不禁惨笑一声:“好一条‘天竺七星子’!”掌劲一吐,小蛇登时寸寸碎裂,蛇皮犹如爆竹般四散爆开。

  赵厚中早巳倒毙,气绝身亡。但王老妈子给毒蛇咬了一口,已是脸色紫金,呼吸紧促神情可怖。

  阿婉急得哭了出来,颤声道:“我……背你去找乔掌门……”

  王老妈子却连连摇头,道:“这种‘天竺七星子’长仅七寸,但却是天下间最歹毒的毒蛇,绝对无药可救……但不要紧,仇人早已给老婆子宰掉,一命换一命,原本就十分公平……”

  阿婉不住的摇头,叫道:“不公平!不公平!他是个卑鄙无耻的淫贼,就算死一千个一万个也不能跟你的性命相比,再说,你还没煮面给我吃……我答应你,不吃辣椒,也不吃节虾笋……你用什么配料,我便吃什么……求求你撑下去,不要死!千万不要死!”

  她在呼天抢地,但王老妈子却已脸色瘀黑,全身僵硬连嘴角渗出来的血也是瘀黑色的。

  王老妈子再也没有回应,再也不可能为阿婉煮一碗热腾腾又香又滑的面。

  阿婉跪在王老妈子身边,她很伤心很伤心,伤心得连哭声也叫不出来。

  她的脸垂得很低,一直俯视着再也没有半点人气息的王老妈子。

  在忘忧谷,她和王老妈子都是奴婢、仆人,但在这里的日子,她感到很愉快。

  她自幼没有爹娘的照顾,王老妈子是看着她一天一天长大的,她喜欢吃王老妈子煮的每一道菜、甜汤、尤其是巧手泡制各式各样的面食。

  但就在这一天,谷中忽来恶客,他夺走了王老妈子的性命。

  当阿婉把脸蛋抬起的时候,她忽然看见了一大群来历不明的江湖中人。

  阿婉虽在极度悲怆中,仍然一眼就数得出这一群汉子总共有十五人之多,其中为首者,五十岁左右年纪,穿一袭青布长袍,背负长剑,神态傲慢。

  青袍人懒洋洋地抱一抱拳,道:“在下单不双,江湖上人称‘独一无二’,你杀了我们的人,请问姑娘怎生交待?”

  说着,向横尸在地上半边脑袋一塌糊涂的赵厚中指了一指。

  阿婉怒叫:“这淫赋便是给我碎尸万段,也难填我心头之恨!”

  单不双“啧啧”连声,道:“赵壮士是个天阉,他天不怕地不怕,什么事情都敢作敢为,偏偏就是男欢女爱这种事,就算很想干也干不来,倒不晓得‘淫贼’二字,却是从何说起?”

  阿婉尚属黄花闺女,可不晓得何谓之“天阉”。但那个“阉”字的意思,她还是听说过的。在十五条汉子众目睽睽之下,她的脸立时像是给火烧一般,险险又再急得哭了起来。

  也就在这时候,谷中忽然响起了一个人冷笑之声。

  这一阵冷笑声,竟似是来自忘忧谷四方八面,回音响亮历久不散。

  单不双脸色一沉,朗声道:“尊驾好沉厚的内力,未知道是否忘忧谷中的朋友?”

  只听见那声音冷冷道:“我只是初到忘忧谷,但可不像尔等豪雄,存心到此大肆抢掠。”

  语声未歇,一条灰影自梅林外斜斜地飘向阿婉身边。

  阿婉心神一震,只见身边倏地伫立着一条魁伟的灰衣大汉。只见他两鬓雪霜,年纪已然不轻,但眉宇间英气凛冽,大有气势。

  阿婉为了王老妈子之死,身子还在发抖。灰衣大汉心下怜惜,叹道:“要是我早到一步,这位老妈子也许不致枉死。”

  阿婉目中泪花乱转,情不自禁,蓦地伏在灰衣大汉肩上,“哇”声放声大哭。

  单不双望着灰衣大汉,抱拳道:“濮阳帮主,单某等跟贵帮素无隙嫌,再说,这是敝庄与忘忧谷的私怨,丐帮虽说是天下第一大帮,只怕既不宜,也不该插手。”

  谷中寂静片刻,只有阿婉悲从中来断断续续的哭声。

  她仍然伏在灰衣大汉肩膊上,忽然抬起脸,道:“你就是‘公子丐’濮阳天?”大汉道:“正是。”

  阿婉深深的瞧了他一眼,她一双眼睛早已哭得又红又肿,低声道:“我叫阿婉,是乔掌门的一个小婢,请恕……我一时悲伤,失了礼数,”离开了濮阳天的身体,退开了一旁。

  濮阳天淡淡道:“我和乔掌门之弟乔在野,很有点交情,知道有人要到忘忧谷撒野,是以跟了上来看个究竟。”

  单不双脸露狞笑,向濮阳天和阿婉缓缓踏前一步:“濮阳帮主,贵帮虽则帮众天下第一,便敝庄的事,你最好还是少管为妙。”

  濮阳天脸一沉,道:“天下人管天下事,豪门金庄要对乔在野的姊姊无礼,濮阳某倘不知情,那还能了,既知此事,怎么说也不容诸位在此横行肆虐。”

  单不双随即转身,向其余十四人朗声说道:“大伙儿听见了没有?濮阳帮主铁肩担道义,那是谁也没好说的,只是咱们食君之禄,耽君之忧,要是遇上一个濮阳天便全师撤退,恐怕咱们这里,人人都没有面目回去见公子爷,倒不如一齐把兵刀拉出来,往脖子上一抹,未知这主意有没有人反对?”

  此言一出,其余十四人自是摇头鼓噪,大声反对,单不双叹了口气,说道:“单某再庸碌,也羞不肯不战而降,事到如今,咱们只好生死与共,十五条心连成一条心,好好领教一下‘公子丐’的不世绝学。

  他一言甫出,猛听得海林中一人大声道:“姓单的,枉你在江湖中打滚二三十载,至今仍只是懂得怎样倚多为胜,当真是卑鄙无耻不要脸!”

  那十四人,一条白衣沉不住气,怒道:“什么人鬼鬼崇崇,快滚出来让老子把你一掌毙掉!”

  梅林中人影晃动,一个背负六袋的老口叫化迎了过来,骂道:“雷登岳,你是嵩山派第十二代传人,你师父‘一掌镇五岳’狄长雄还勉强算是一号人物,可惜传到你这一代,已是一蟹不如一蟹,竟投身在豪门金庄,沦为一文不值的狗奴才!”

  雷登岳大怒:“我道是谁,原来是当年我师父的手下败将徐老叫化!”

  从梅林杀出的老叫化,正是丐帮六袋高手徐志健。其实,以徐志健在丐帮中的资历,名望和武功,绝对可以成为帮中八袋长老。但此老在帮中建树良多,大祸也闯的不少,按照帮中规矩,有功固然必赏,有过也同样必惩。在功过相抵之下,他自始至今,背上所负布袋只有六个,一直无法成为八袋长老。

  二十年前,徐志健曾在嵩山派高手狄长雄掌下,吃了败仗,此事虽然相隔已久,但徐志健一直耿耿于怀。

  雷登岳是狄长雄门下大弟子,对此事相当清楚,也正因为这个缘故,他并不把徐志健放在眼内。

  徐志健对雷登岳出言羞辱,自是气愤异常,但他却不接战,道:“当年,我败在你师父掌下,那是不争的事实。但今天,我绝不会跟你比拼,你退开去吧!”

  雷登岳嘿嘿一笑:“徐老叫化,你究竟是个惊弓之鸟?还是明知道打不过我,所以高挂免战牌?”

  徐志健道:“要是尊师尚在人间,老叫化子随时愿意奉陪。

  只可惜数年前他已病逝于嵩山,我败在他掌下的耻辱,也就只好跟随着我这副臭皮囊,迟早埋葬在黄土之下。”

  他这样说,分明是不愿以老欺少,就算明知道稳操胜券,也绝不出手。

  濮阳天听了,大是激赏,喝采道:“真个是——含德之厚,比之赤子。”

  雷登岳不解其意,只道徐志健真的怕了自己。他得势不饶人,大步冲前,戟指道:“徐老口叫化,接我一掌!”语声未落,右手一挥,嵩山派独门绝艺“岳王神掌”挟着凌厉呼啸声,猛袭徐志健。

  徐志健长叹一声,仍然不肯出手。

  濮阳天却在电光石火之间突然伸手,抓住了雷登岳的手腕。

  雷登岳素以掌劲沉雄,腕若灵蛇见称。岂料给濮阳天随手一抓,腕上便如套上了一个铁箍,完全无法动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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