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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


  良久,马小雄方问:“义父什么时候教我这套刀法?”

  水老妖向兵器架上一束一束的头发指了一指,道:“要练刀法,先练头发,只要把这些头发捏在手中,久而久之,你就会明白本派武功入门之道。”

  马小雄沉吟半晌,道:“义父,咱们这一派,江湖中人怎样称呼?”

  水老妖道:“这里是东蛇岛,自然便是东蛇派,但我从没把自己当作什么一派的掌门。”

  马小雄奇道:“这是什么道理?”

  水老妖道:“东蛇岛虽然地方不算细小,但东蛇派却只得我一个人,要是自己封自己为掌门,便有如一个麾下空无一兵一卒的大元帅,如此元帅掌门,大则大矣,但却不是大大的威风,而是大大的一个笑话。”

  马小雄眉头一皱,道:“海蛇大叔不是东蛇派中人吗?”

  水老妖摇了摇头,道:“他只是无家可归,所以数十年来一直跟随着我,我既不是他的师父,也不是他的义父,看来似乎像是我的管家、从仆,但我一直把他当作朋友。”

  马小雄又问:“东蛇岛的那个‘蛇’字,是什么意思?”

  水老妖道:“‘蛇’者,鲨蛇也,是一种在湖泊、河流中常见的大鱼,但在海中,其实也有更巨大的鲨蛇,我年轻时见过一尾,比这一张红桃木巨案还更粗大数倍。”

  马小雄点了点头,算是明白了过来。

  水老妖神功盖世,那是不容怀疑的,但他毕竟年事已高,在半醉后演出“还我山河十八刀”,虚耗内力极钜,跟马小雄谈了几句,便自回到房中憩息。

  马小雄在兵器架上抓起一束头发,又搓又捏,忽然心血来潮。在头发中左挑右拨,恶婆婆走了过来,奇怪地问:“你干什么啦?”

  马小雄道:“要是此人生前是个叫化,说不定头发内藏有虱子。”

  这一天,马小雄在大厅之中,接二连三换了五束头发,时而把玩,时而当作兵刃般挥舞,耍出一套无师自通的武功,到了晚上,疲不能兴,躺在红桃木巨案上呼呼大睡。

  这一觉睡得甚是香甜,也没有任何人打扰他。倒是到了晨曦将至时分,阵阵凉风把他吹醒。

  揉揉眼睛,只见大厅内黑沉沉地,只燃亮了一盏油灯。

  打了一个呵欠,伸一伸懒腰,把裤子左抽右摸,朦朦胧胧中便要前往茅厕。

  到了茅厕,正要小解,忽听远处传来一阵怪声。马小雄侧耳倾听,那声音已然消失,当下不再理会,脱下裤子撒了一泡份量十足的尿。

  小解之后,正待回去再睡一觉,那怪异的声音又再响起。

  马小雄用指把耳窝撩拨,再听一会,终于知道那是一个女子正在啜泣,不禁心中咕嘀:“东蛇岛上除了干妈恶婆婆跟阿玫之外,再也没有别的女子……干妈嗓门苍老,这声音决不会出自她老人家之口……”

  如此推算,这啜泣的女子,自是阿玫无疑。

  马小雄心想:“阿玫这个不姑娘,身世比我还更可怜一些,她孤苦伶仃在这岛上,自是酸楚悲苦,兼而有之。”

  此时,哭泣的声音,似是渐渐远离而去,但却仍是隐隐可闻。马小雄忖道:“她这个女儿家,心思甚是怪诞,便是上前劝慰,她也不会领情,还是少管闲事为妙。”

  但走不上几步,又自寻思:“听她的哭声,甚是悲苦,这里四面环海,要是她自萌短见投身大海,那可不妙……”

  愈想愈是感到不妥,急急拔足狂奔,循那哭泣之声追出去。

  岂料天色漆黑,他脚步一急之下,撞在一块石头上,登时摔倒,随后往额上一摸,但觉一片黏濡濡的,竟给摔个头破血流。

  要是他就此一撞之下晕迷过去,自然再也不会继续追前,但他神智尚算清醒,虽则额头疼得厉害,仍然咬紧牙关,直追出去,只是脚步再也不敢太快,以免再摔一跤,撞个天崩地裂。

  到了海边,终于瞧见一条窈窕身影,孤零零地伫立在石岩上。马小雄上前,在距离数丈之外叫道:“阿玫姊姊,小雄马来啦。”

  那窈窕的身影动也不动,马小雄也没听见啜泣之声。他吸一口气,再走上前,蓦然发现,这个女子绝不会是阿玫。

  阿玫比马小雄大上一岁,个子当然不会高大到什么地方去。眼前这女子的背影,虽然也是窈窕纤瘦,但只要稍为接近,便可分辨得出,她比阿玫还是个子高了一点点,身材更成熟甚多。

  马小雄大为惊讶,失声道:“你……你是谁?”虽在黑暗之中,还是可以瞧得出,她穿着一身雪白的衣裳。

  白衣女子面色向大海,背对着马小雄,缓缓地说道:“小兄弟,我的事情,你是管不着的,你回去吧。”声音清脆,但语声中悲苦之情,令人闻之心酸。

  马小雄道:“真是很对不住……初时,我以为你是我的一个朋友,她叫阿玫,年纪比我大一点点,身世十分可怜,我……我在睡梦中听见你的声音,以为是她在哭泣,就赶了过来……打扰了姊姊的……雅兴……真是很对不住!”

  他再三道歉,但心中却又在想:“她在这孤岛之上孤苦伶仃地哭泣,又怎能算是什么雅兴了,当真是胡说八道。”

  白衣女子陡地冷笑起来:“这么说,你年纪虽轻,却有一副菩萨心肠啦?”

  马小雄忙道:“姊姊见笑了。”

  白衣女子嗓子一沉,语气转变得十分严厉:“笑?有什么好笑了?是了,你一定是在讥笑我,是也不是?”

  说到最后一句,声音竟是充满怨毒。

  马小雄心中一凛,同时却又感到愤怒,心想:“我一片好心而来,又没得罪于你,怎么竟把我当作仇人看待?”气恼之下,说了一声:“告辞了!”转身便走,再也不回头瞧她一眼。

  但他走出了七八步,却又停止了脚步,心想:“这位姊姊,分明心中大有冤屈伤心之事,小雄马并非心胸狭隘之辈,又何必跟她斤斤计较?她心情不好,无理骂人也是女子之常情,要是我就此一走厂之,她连随往碧波大海里一跳,岂非我虽不杀伯仁,伯仁由我而死吗?”愈想愈是汗颜,又再转身回去。

  但他转身之后,左顾右盼,竟是再也看不见白衣女子的踪影。

  马小雄心中急了起来,暗叫糟糕。

  “莫不是白衣姊姊悲从中来,已扑向海水里吗?”正待高声呼叫,却听见背后有人幽幽的叹了口气,道:“要是独自赴往龙宫,也未免是太寂寞了,难得你肯陪我一块儿上路,咱们这便投身大海去吧!”

  马小雄再回头一望,差点没当场昏倒过去。

  此时,已渐渐到了晨曦时分,东方远海平面之上,微露鱼肚白色,虽然光线还是十分微弱,但已然可以依稀视物。

  在马小雄眼前呈现的,是一张女子的脸,但这张脸,又怎能算是一个人的脸孔?只见她没有眉毛,额头上生了一个比鸡蛋还要大的疮,左眼眯成一线,右眼却又大又恐怖,既青光闪闪也血丝满布,说到鼻子,向下凹陷还不算,甚至根本看不见鼻梁,倒像是在脸的正中央位置,开了一道两寸长的深坑,还有嘴唇,上唇奇薄下唇奇厚,完全不对称也还罢了,下唇更是溃烂不堪,宛似随时随地都会掉落下来一样。

  马小雄活了十三岁,至今为止,他从没见过如此恐怖的一张脸。

  在长江大船上,恶婆婆走火入魔,后来更身中奇毒,当时,她的脸也可算是十分难看丑陋,但若跟眼前这张脸相比,简直便是小巫见大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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