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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四


  这是苏碧琼习武以来,第一次点倒了人。她见玲烟蜷缩成一团,不住轻轻抽搐,双眼翻白,晕了过去,不由得暗生歉疚之情,心想:“你若不是要逃,我也不会出手伤你。”又一想:“这里人多耳杂,难以细加盘问,须得找个僻静之处。”当即吩咐车夫道:“走吧,往北去,离这儿越远越好。”

  车夫领命,立刻驾车北去。

  此时夜色已深,车马离开鸣玉坊之后,街上行人稀少,不多时便出了北门。苏碧琼继续让马车前行,折向小路,又走了二三里,来到一个乱石冈边,这才停了下来。

  经过一路颠簸,玲烟被封住的穴道渐渐活解,嘤的一声,幽幽传醒。她一睁开眼睛,便望见苏碧琼冷冷坐在对面,心中一阵害怕,双膝跪在地上,颤声道:“少奶奶,你……你饶了我。”

  苏碧琼板著脸道:“我饶了你,自然可以。不过,你先老老实实告诉我,六年前你为什么离府而去?”

  玲烟吞吞吐吐道:“六年前……六年前……啊,对了,六年前有人为我作媒,我回金陵老家成婚。少奶奶还送了我一份丰富的嫁妆,你难道不记得吗?”

  苏碧琼冷笑道:“你说什么鬼话?我早派人打听过,你在金陵根本没有亲人,成什么婚?好大胆的丫头,到现在还敢编瞎话骗我,你真是不要命了么?”

  玲烟慌了神,低声道:“我……我……不,我……”

  苏碧琼厉声道:“那年府中突出惊变,你便匆匆离去,到底为什么?快跟我说。”

  玲烟道:“我……我也是不得已。少奶奶,是少府主赶了我出来,他说要见到我还耽在扬州,便要杀了我,可是……可是……我又没地方好去,积蓄花光后,只好沦落到鸣玉坊混口吃的。少奶奶,除了扬州城,我什么地方都不认得,叫我到哪里去?你……你行行好,千万别跟少府主说。”

  苏碧琼听她说得可怜,口气也缓了一缓,说道:“少府主要赶你走,你怎么不告诉我?咱们自小在一起多年,总有个商量处,你为何说慌话瞒著我?”

  玲烟却更见惊惶,颤声道:“不……不成,少府主说了,只要我敢向少奶奶泄露出半句,他必象对付老爷那样对付我,我……我真是不敢……”

  这句话传入苏碧琼耳中,便如半空突然炸开一个霹雳,惊得她浑身发抖,道:“你……你说什么?少府主说要象对付老爷那样对付你,他……他……他怎样对付老爷的?”

  玲烟自知说错了话,吓得魂不附体,道:“没……没什么,我不知道。我……我……我什么都没看见……”

  苏碧琼见她对谷正夫惊怕过甚,暗想若不吓吓她,她是决计不会说的,便道:“好吧,你不说,我就带你见少府主去,你们当面对质。”伸出右手,一把抓住了她的衣襟。苏碧琼生性爱洁,抓著玲烟,闻到她身上散出的刨花油香和汗味酒气,便是再肮脏的东西,这当儿也是毫不在乎了。

  玲烟籁籁发抖,忙道:“我说,我说,少奶奶,你要我说什么?”

  苏碧琼道:“少府主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你都看见了什么?”

  玲烟心中惊悸万分,睁大眼睛,一时说不出来。

  苏碧琼凝视著她,心中感到的恐惧,其实比之玲烟更甚十倍。她与谷正夫青梅竹马,从小到大,一直把他当成自己的保护人,虽然后来燕飞萍闯入了她的生活,但在她心里崇仰的人中,始终将父亲放在第一位,师哥放在第二位。他们两人一般的端庄严肃,急公好义,在江湖中有口皆碑,她深为这两人而自豪。可是此刻,对面玲烟,她以前所有的自豪都可能被这丫头的一句话击得粉碎,想到这里,苏碧琼脸色惨白,一颗心几乎停止了跳动。

  终于,玲烟说话了:“这……这怪不得我,一切都是少府主逼著我做的,少奶奶,你……你……”突然之间,只见苏碧琼脸色大变,便停了口。

  苏碧琼喉头哽住,呼吸艰难,低声道:“你说好了,少府主……他……他怎样?”听到自己语音干涩,几乎不象是自己说的话。

  玲烟道:“六年前,就在少奶奶的新婚喜宴之上,燕公子大闹一通走后,少府主恨得咬牙切齿,当天夜里,便命我去后土祠找到燕公子,假借少奶奶之名,将他约进府中,带到老爷的书房院外。”说到这里,她出神地望著车顶,仿佛又回到六年前的一夜,道:“我们到了老爷的书院外,却不见少府主人影,我便让燕公子在外等候,自己进院通禀。在老爷书房门口,我看见少府主正和老爷对弈,两人下著下著,忽然,少府主站起身拂乱棋局。我只道这盘棋已经下完,哪知,他们……他们……”说著说著,玲烟双手反按车篷,脸色变得恐怖之极,显然想到了那一夜的可怕之处,虽时隔多年,兀自吓和发抖。

  苏碧琼听著也不禁心旌摇颤,追问道:“他们怎样?快说,他们怎样?”

  玲烟深深喘了一口气,道:“哪知,就当老爷专心拣子的时候,少府主突然从背后双手猛击,将老爷震出多远,趴在地上狂喷鲜血,挣扎著说:‘正夫,你……你……竟对我下毒手?’少府主却冷笑道;‘姓苏的,为这一刻,我足足等了十几年,今日便是你遭报应之时。’老爷大怒,咬牙要爬起拔剑。少府主却抢先一步,上前双掌一推一拗,将老爷的两臂一一折断。老爷痛倒在地上,惊喝道:‘这是东瀛天野派的“斩骨截手道”,你……你怎会练成?’少府主道:‘不错,这正是我天野派的“斩骨截手道”。今日要你死个明白,我便是东瀛天野第十七代传人,天野龙太郎之子,天野正夫。’”

  玲烟的声音既高且尖,仿效谷正夫的尖声怒叫,静夜之中,有如厉枭夜啼,苏碧琼不由得毛骨悚然。

  隔了一会儿,玲烟又道:“老爷伏在地上,道:‘老夫眼瞎,竟收你在门下,还……还把琼儿许配给你,天啊!真是报应!’少府主笑道:‘这是你咎由身取,怨得谁来?嘿嘿,燕飞萍就快来了,只要他一进这屋,所有罪名便全由他来担当,这样一来,我不但借机除了燕飞萍,还能独霸正气府,占有琼儿,日后一统江湖,哈哈哈,中原武林,怕不落到我天野派手中。老家伙,料你也想不到会有今天。’老爷怒极叫道:‘你杀了我吧,你快杀了我,我宁死也不见你得逞!’少府主却道:‘你想死,我却偏不叫你如愿,我要用天野派的“碎脉术”震损你的奇经八脉,叫你一辈子成为废人。’说著,少府主上前向老爷连连出掌,老爷每挨一掌便喷口血,开始还怒骂不绝,到后来渐渐声息绝无了。天哪,少奶奶,你想象不到,那情景真是惨不忍睹,多少年来,我还记得那骨碎肢折的声音,每每在恶梦中将我惊醒……”

  苏碧琼只觉脑中晕眩,眼前发黑,玲烟的话犹如一把把利刀扎入她的心中,不禁低呼:“竟……竟是这样,竟是这样!”她的身子摇摇晃晃,便欲摔倒,伸手扶住了车篷,说道:“玲烟,我问你,这些话,你……你可否对别人说起过?”

  玲烟忙道:“没说过。我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把这事乱说出去。”她一边说,一边偷看苏碧琼的脸色,颤声道:“少奶奶,我把知道的事都告诉你了,这便放过我吧?否则被少府主知道,我就死定了。”

  苏碧琼叹了口气,道:“不错,少府主要赶你走,是怕我知道这件事么?唉,今日总算问明白了。”说著,松手放开她衣襟,想要给她些银子,但匆匆出来,身边并未带多少银两,须手将头上的金簪珠环都摘了下来,连同手上的钻戒翠镯,一齐递给玲烟,说道:“拿去变卖些银子,作为离开扬州的盘缠,以后安生渡日,再别去鸣玉坊那种地方了。”

  玲烟接过首饰,垂泪道:“少奶奶,你的恩情,玲烟一辈子忘不了。你放了我走,我就出了扬州城,永远不回来了。”她生怕中有变卦,急忙跪下磕了几个头,道:“少奶奶,没有别的事,我……我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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