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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二


  苏碧琼接著说:“想安全离开,就照我的话做,你快到车中去,一会儿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不必理会,也不要出声。”

  燕飞萍见她神情凝重,便知她已妥善安排过,当下也不多问,跳下车辕,转身走进车篷之中。

  苏碧琼又对追风八骏道:“请八位大哥随车相护,照傅老伯的吩咐,出镇后打起正气府号旗,就说少夫人起身回府,令那些江湖豪杰不要生疑。”

  追风八骏齐声应是,一人上到车辕之位,拉起车闸,道:“有唐门的车,正气府的号旗,天下哪人敢信不过这两样东西,再加上我兄弟八人陪行,绝对不会露出破绽,谷夫人只管放心吧。”

  苏碧琼叹道:“但愿如此。”翻身下马,也进了车篷。

  待苏碧琼上车之后,追风八骏立刻扬鞭催马,驾车往镇口而去。

  不一刻功夫,一行人马出了沔阳镇,径直往江湖畔而去。一路上虽不时遇见三三两两的江湖人物,但对方望见车上正气府的号旗,无不恭敬让道,哪会怀疑到车中坐的竟是天下第一杀手?

  午后时分,马车已远离沔阳镇,来到汉水边的一个小渡口上。只见江畔停著一艘大船,桅杆上挂著玄武门的黑底金线大旗,在江风中呼啦啦招展。

  追风八骏将马车驶到船前停下,为首一人道:“谷夫人,咱们到了。掌门人的船正在江中等候,这便下车上船吧。”

  苏碧琼在车中答道:“请八位大哥先上船向傅老伯复命,我还有几句话要交待一下,叫舵公稍候片刻再开船。”

  追风八骏相互一望,不再多问,翻身下马,往船上去了。

  苏碧琼将窗帘撩开一条缝,望著追风八骏都上船之后,才开门下车,默默走到江畔的一块礁岩上,望著滔滔南去的江水,任江风拂乱满头青丝,一动不动。

  静默中,燕飞萍也下了马车,来到苏碧琼背后,陪她一同默默站著。

  两人映入水中的倒影,时而清晰,时而模糊,时而被江风吹皱,化作一圈一圈的涟漪,再也分不出谁是谁。

  苏碧琼幽幽叹了一口气,说道:“六年来,我第一次远离家门,不想竟生出这么多的风波。江湖之险恶,真正令人心寒!这次傅老伯送我回府后,如果不是注定,我想我不会再出扬州了。”

  燕飞萍也感慨道:“江湖就是这样子!今天若不是你,我定要家破人亡,欠你这份恩情,让我如何报答得来?”

  苏碧琼摇了摇头,道:“别说谁欠谁的,恩情债一辈子都还不清。”她话音一顿,又道:“我还有一事相求,盼望你能够答允。”

  燕飞萍道:“什么事?”

  苏碧琼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六年前,谷师哥合天下群豪之力擒住了你,百加折磨,这段仇怨,想必你一定铭记在心。”

  燕飞萍淡淡一笑,未置可否。

  苏碧琼又道:“我知道你是个有恩必谢、有眦必报的快意男儿,满身创伤再加上六年来含辛茹苦的岁月,你一定不会放过谷师哥。我若要你绝了报仇之心,那是强人所难,你也决计不会答应,因此只求今日为你做的这一切,能冲淡你心中的积怨,日后你若与谷师哥对阵,请想起我说和这些话。”

  燕飞萍涩然道:“原来你对我的这片恩意,都是为了谷正夫。”

  苏碧琼道:“你与谷师哥虽身在不同道上,却都以真心爱过我,也被我真心爱过,我欠你们两人的一样多,不想看到有一天你们相互残杀,两败俱伤。”

  燕飞萍暗暗叹息,道:“可你是不是知道,我与谷正夫势同水火,就算我放过了他,他也不会放过我。何况我二人的武功势均力敌,一旦对阵,生死攸关,哪个心存仁念,立刻会被对方所杀。”

  苏碧琼听他这么说,竟是非和谷正夫不死不休,不由得焦急之情,见于颜色。

  燕飞萍微一沉吟,说道:“今日我在世上,只有妻女和你三人,才是真正关心我的人。你有事求我,总也有商量处。这样罢,今后我在江湖中凡是遇见谷正夫,都避道而行,只要他不有意加害于我,我便不去惹他,你说如何?”

  苏碧琼大喜,连声道:“对、对,这样再好不过,只要你们见不到面,自然也不会动起干戈。”

  燕飞萍却又道:“不过,你也要答允我一件事。”

  苏碧琼一怔,问道:“什么事?”

  燕飞萍道:“昨日你也看见了,我的妻子受伤,女儿被掳,与她们在一起的酒铺掌柜死在东瀛天野派刀法之下,我怀疑此事与谷正夫有关。你回府之后,请留心查看一下,我女儿是否被带到正气府中。”

  苏碧琼奇道:“那酒铺掌柜死在天野派刀法之下,与谷师哥有什么关系?你女儿又怎会被带到正气府中?”

  燕飞萍道:“这件事一言难尽,牵扯到两辈人的恩怨,我说出来你也不会相信。你回府后只管照我的话去做,仪儿若不在正气府,你便当我这番话从没说过。倘若被我说中,你也不要焦急,一个月后我会赶到扬州,届时当在你爹爹及傅老掌门的面前,我将把一切真相讲清楚。”

  苏碧琼心中愈发迷惑,不知燕飞萍要说的真相倒底是什么,却还是点了点头,说道:“好吧。”

  燕飞萍道:“你还记得瘦西湖畔的那座荒宅吗?”

  苏碧琼心头一颤,低声道:“记得。”

  燕飞萍道:“一个月后,我在那座宅中等你的消息。”

  苏碧琼喃喃低语:“是了,那座荒宅,那座荒宅!”她心里不由得又想起九年前那个生日之夜,燕飞萍骗自己受了一场虚惊,从此再也忘不掉那一夜的灯树、花雨、焰火。九年来,不知多少次梦回那一刻,眼中所见,全是昔年那个潇洒倜傥的小飞,陪伴自己在那如梦如幻的树林中漫游。

  燕飞萍见她怔怔地出神,以为她没听清自己的话,便道:“不错,就是那座荒宅,九年前我带你去过的。”

  苏碧琼幽幽说道:“九年前那一夜,你……你还记得?”

  燕飞萍叹道:“怎么能忘记呢!”

  苏碧琼低声道:“如果眼下能回到那一夜,该有多好!”

  燕飞萍察觉她眼神有异,道:“琼儿,你想什么呢?”

  苏碧琼恍若不闻,只是默默想著自己的心事,她生性谦和内向,深觉自己是已嫁之身,决不能再念其它男人,许多念头仅在脑海中一闪即逝,从来不敢多想,偶尔念及,往往便即自责:“我已为人妇,竟存别念,那不是太过卑耻不贞么?”然而,这时经过一连串惊变,过去的许多思绪又回到脑海中,蓦然发现,自己内心情爱之所系,竟还是眼前这个被人称为魔头的燕飞萍。

  苏碧琼这些年来一直不明白自己的心事,为什么谷师哥待自己感情至深,自己却总摆脱不了寂寞的阴影?为什么人人都觉得自己极为幸福,自己却会没来由的心中寥怅?此刻障在心头的礼教束缚一去,她才突然体会到,原来结症却在这里,口中不禁喃喃道:“幸福?究竟什么才是幸福?”

  燕飞萍轻声道:“什么幸福?琼儿,你是在问我吗?”

  苏碧琼猛地一惊,自知失言,慌乱中急忙转过身,背对燕飞萍,掩饰自己的失态。过了一会儿,她的目光渐渐变得柔的,小声说道:“对,我问你,什么是幸福?”

  燕飞萍低头沉吟片刻,道:“这个我也说不好,不过……”他转头望了望身后的马车,说道:“昔年我纵横江湖,威慑群豪,做过不少惊天动地的大事,虽被别人又恨又惧,我却引以为豪。可是……”说到这里,他长叹一口气,接著道:“可是在小初受伤的时候,我抱著她,脑中想的却都是我们在一起时的琐屑小事,她哪天烧过一次好菜啦,几时给我缝了一件新衣啦,每一件事点滴在心头,越是细微之处越是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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