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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四


  然而,傅英图却缓缓缩回手,用左拳轻击右掌,显是困惑难解,又过了一会儿,叹道:“老夫倘若医道高明,小夫人也不至仅有三日性命,这通神二字,唉,切莫再提。”

  燕飞萍急道:“怎么?难道便无办法可想了么?”

  傅英图沉吟不语。

  小初听到这里,伸手按住燕飞萍的手背,说道:“咱们不幸,那是命苦,什么都不必说了!”侧头又向傅英图道:“小女子伤重难治,前辈已多为费心,我夫妻感激不尽。只是生死有命,前辈不须再劳心神了。”话虽这样说,她心中毕竟愁苦,嘴角微微一颤,眼中已是泪光盈然。

  傅英图无法治愈小初的伤症,这时反听她柔声劝慰自己,心下也觉歉疚,说道:“若使小夫人又目复明,也未始不能,只是这样一来,实是无一益处……”

  燕飞萍听傅英图的话中似有转机,忙道:“我夫妻二人已落此境地,还能坏到哪里去?眼下只要拙荆双目复明,我纵是舍弃一切也所甘愿。”

  傅英图却摇头叹道:“你哪里懂得,小夫人双目失明皆由寒毒上行到脑畔所致,老夫若施针将这股寒毒逼退,势必反噬攻心,其去再无法节制。如此一来,老夫方才针通十二经络之功便全白费了。到明日鸡鸣之时,就是小夫人命断之刻。”

  听了这番话,燕飞萍心中登时一阵奇寒,呆呆地说不出话来。

  沉默了片刻,小初忽然说道:“不过是死而已,与其盲目静候三日,不如相望厮守一晚,阿痴哥哥,你说呢?”

  燕飞萍一惊,道:“小初,你……你是这么想?”

  小初点了点头,柔声道:“我真愿咱们都能再活一百年,我只想这么陪著你,好好地望著你,报答你对我的恩情。若是不能,若是老天爷只许咱们再活一天,我便这么望著你一个时辰。”

  燕飞萍也重重地点了点头,深情地说:“不错,只要你我两心相许,三日与一夜有什么区别?生与死又算得什么?”当即站起身,对傅英图呼道:“傅老掌门,请您即刻施针,赐拙荆双目光明。”

  傅英图望著眼前这一对苦命夫妻,只觉他们行事虽伦常有乖,然而这份艰险不负、生死不渝的坚贞,却也令人可敬可佩。当下也不多言,走到小初面前,扶她坐起,又取出金针,自“睛明”、“球后”、“医明”三穴下针,跟著将左掌声平放在小初的顶门之上,用拇指按住“印堂穴”,中指按住“百会穴”,以掌心正对额心的“神庭穴”,低声一哼,脸色忽然变得殷红如血,一部白须无风自动,身躯却稳立如山,一裘锦袍随之慢慢鼓起,衣内充满了气流。

  燕飞萍一见,心中好生感激,知道傅英图正以自身修炼数十年的纯阳无极功为小初贯顶逼毒,此举大耗内力,若非是有与众不同的过命交情,轻易不肯施为。

  过了片刻功夫,傅英图行功完毕,他长长舒了一口气,收掌撤针,道:“好了,小夫人请睁开眼睛吧。”

  小初应了一声,却迟迟闭眼不动,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睁开双眼。

  燕飞萍忙凑到近前,只见小初双眸明亮有神,罩在瞳仁上的那层灰气已消褪不见,不禁又惊又喜,道:“小初,你看得见我?你的眼睛全好了么?”

  小初点了点头,她嘴唇颤抖,现是激动已极,一时说不出话来,伏在燕飞萍怀里,喜极而泣。

  傅英图见状,低声道:“人生在世,会当畅情适意,你们夫妻只有这一夜的时间了,多多珍惜吧!老夫这便传命那些江湖豪杰,今夜不出手与你们为难。”说罢,他转身往群豪那边走去。

  小初目送傅英图离去,又瞥了一眼四周的群豪,道:“阿痴哥哥,咱们回屋去,我不喜欢让这些人看著。”

  燕飞萍道:“好,咱们回屋,就咱们两个人。”说著将小初轻轻抱起,返身走回到小酒铺里。

  不知不觉中,夕阳西下,沉沉暮色逐渐笼罩了天穹。

  两人进了酒铺,燕飞萍反手关上屋门,随著门板“吱”的一声合拢,一切都归沉寂,仿佛和尘世的冤仇、烦恼、愁苦不再有丝毫牵缠纠葛,但两人心中,却都是深自神伤,悲苦不禁。两人都知道,生时无多,死别相至,此刻纵然良辰美景无数,又怎抵受得悲离恨别的阴影?

  燕飞萍呆了半晌,见酒铺中桌椅倾倒,台案歪斜,一派颓败凄凉的景象,心想:“今日无论怎样,我须得打起精神,让小初欢欢喜喜、无忧无恨地离去。”于是将翻倒桌椅重新立起,扶著小初坐下,然后找了两根最粗的蜡烛用红布裹了,点在桌上,笑道:“你看,这是咱们的婚堂花烛。”

  两枝红烛一点,屋中登时添了几分喜气,燕飞萍望著小初被烛光映红的脸颊,歉疚地说道:“咱们在一起三年了,今天才让你作一回新娘子,阿痴哥哥真是对不住你……”

  小初道:“什么都别说了,我已是很满足。”说著拉住燕飞萍的手,道:“从咱们相识的那一刻起,我就盼著能有这么一天,阿痴哥哥,你来坐在小初面前。”

  燕飞萍依言坐下,道:“小初,你不好,为什么不早些对我说这些话?否则也不至于……唉,我也不好,这么多年来竟没能体谅出你的心思,我真是……”他用力摇了摇头,又道:“不说了,今天是咱们大喜的日子,应该高高兴兴才对。”

  小初心中一酸,脸上却笑道:“对,今日是咱们大喜之夜,应该高高兴兴。”

  燕飞萍四下寻视,自言自语道:“婚堂便要有个婚堂的样子,让我想想还有什么东西可拿来一用,啊,对了,我去找些红纸剪成喜字贴在墙上,好不好……”他这么信口说著,忽觉得一滴水点落上手背,回过头去,却见小初强作欢颜,眼中已是泪落成行。

  燕飞萍咬了咬牙,伸臂将小初搂在怀中,柔声道:“怎地又难过了?咱们不是说好今夜要高高兴兴的吗?来,别再流泪,给阿痴哥哥笑一笑看?”

  小初匆匆擦了擦泪水,向燕飞萍楚楚一笑,却还是忍耐不住,“哇”的一声,伏在他怀中哭了起来。

  燕飞萍眼中何尝不是泪光闪动,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悲伤,说道:“阿痴哥哥明白,小初不是怕死,只是不忍咱们分离。唉,自古相聚终别离,哪个不是如此?咱们不过早一些而已。”他用手轻轻抚摸小初的背脊,又道:“你平日不是极信菩萨么?岂不闻佛说,修五百年只能同舟,修一千年才能同枕,咱们前世不知如何辛苦修行,方才拥有这三年的相依时光,实是福缘深厚已极。相比起来,过去的苦楚烦恼,明日的短命夭亡,又都算得什么?”

  这番话语音诚恳,深深打动小初的心坎,她扬起头,望著燕飞萍目光中深情无限,心中激动,真不知该怎样爱惜他才好,凄苦的脸上慢慢露出笑靥,低声说道:“是啊,时间不多了,咱们今儿欢欢喜喜的,谁也不许去想明天的事。”

  燕飞萍点了点头,刹那间,两人心中充满了柔情蜜意,依偎而坐,彼此的心思,都能从对方的眼神中读懂。

  红烛掩映下,两人的深爱便如一条长河,从心与心间流过,越深越无声。

  时间在静默中悄然流逝,不知不觉地夜色已深,月牙儿斜上西窗,将一抹淡晖透过窗棂送入屋中。

  这时,忽听屋门“吱”的一响,缓缓打开,跟著传来一声深深的叹息。

  小初吃了一惊,忙抓住燕飞萍的手,颤声道:“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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