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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五


  小初一想不错,酒菜既然已经摆上,不吃也是可惜,当下提起筷子,只想快些吃完,好出店离去。

  正在这时,忽听得铺门外脚步声响,走进四个人来,说来也凑巧,竟然也都是乞丐的打扮,衣上亦沾满泥污。这四人一进门,便找了一张饭桌大模大样的坐定,只见掌柜恭恭敬敬地上前招呼,口中爷前爷后,当他们是大官贵人一般。

  燕飞萍仔细打量这四人,看他们浑身充满剽悍之气,破衣上或缝五只布袋、或缝六只布袋,都是丐帮中职位颇高弟子。掌柜岂敢怠慢,忙又走回厨中,酒菜尚未送上,又有五名丐帮弟子走进,其中竟有两名七袋弟子、一名八袋弟子。

  燕飞萍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丐帮今日在此聚会,酒铺掌柜误会他三人也是丐帮中人,因此才会这般殷勤招待。他暗自寻思:“丐帮号称江湖第一大帮,势力著实不小,今夜出现在此地,莫非与我有什么牵连?”他心下疑虑,却不欲多生事端,默默低头吃菜饭酒,不与对方照面。

  酒铺众丐之中,又以那名八袋弟子的位份最尊,他站在铺门旁,不住向外张望,眉宇微锁,低声自语道:“怎地还不露面?教人等得好生心焦。”

  见他这付模样,旁边一名七袋弟子笑道:“平日数你马大哥最是沉得住气,今夜为何坐立不安?嘿嘿,便是天塌下来,有咱们污衣帮弟子撑著,又能如何?”

  被称作马大哥的人乾笑一声,坐回到长凳上,道:“今夜之事扎手得很,须知对方在江湖中非同小可,我只怕百密一疏,千万不要出了什么变故。”

  那名七袋弟子却不以为然,从腰间取出一柄长剑,连鞘往桌上一拍,道:“马大哥忒也小心了,不是四弟自夸,咱们污衣帮麾下哪一位弟子没有几分斤两?你马大哥的‘八臂散手’那是不用说了,兄弟在这柄剑上的造诣也算得江湖一门绝技,况且贺帮主的武功更胜过你我百倍。嘿,以咱们这般身手,何必做这些偷偷摸摸的勾当?依我看,不如选一个黄道吉日,找上门去,挑了……”

  他一言未毕,那马大哥却沉声喝道:“四师弟,你别再胡说八道,小心我回去后禀告贺帮主,又罚你黑屋跪香。你知道么?咱们要对付的可不是等闲之辈,人家年纪轻轻,便有手段号令天下群雄,那自是出类拔萃的人物,绝非常人可及。四师弟,你若敢小觑于他,那就非倒大霉不可。”

  那名七袋弟子兀自不服,冷笑道:“我看却也未必,他……”

  马大哥一皱眉,将手摆了摆,打断了那人的话音,沉声道:“咱们出帮时,贺帮主谆谆告诫,不许咱们风声外泄,以免惹出事端。这里耳杂,从现在而后,咱们都别谈论了,提防给人听了去。”说著目光一瞥,有意无意地往燕飞萍这边打量了几眼。

  那名七袋弟子明白这番话中的含义,也向燕飞萍三人身上望来,冷冷一哼,道:“是与不是,试试便知。”忽然拔剑出鞘,横窜而起,跃过三张饭桌,飕的一剑,直刺燕飞萍的咽喉,出手又疾又狠。燕飞萍“啊”的一声惊叫,满脸惶恐之色,不向后闪,反往前一撞,将头颈朝剑锋上送去。

  乍见突变,小初与仪儿不懂武功,骇得傻了,手中的碗筷全摔到地上。那马大哥也是一惊,不愿在此闹出人命,喝了一声:“四师弟,剑下留命。”

  喝声未落,剑光却已舔上燕飞萍的脖颈,在这一刹那,那七袋弟子陡然一提腕,唰唰唰唰四剑,迅捷异常,每一剑都是齐著燕飞萍的头皮贴肉掠过,腕力捏拿得分寸不差。旁观的众丐识得这四剑的精妙之处,无不叹服,大声喝起彩来。那名七袋弟子也自觉得意,收剑走回,笑道:“马大哥尽请放心,瞧这人一脸鼠辈之相,谅也不是道上的人物。”

  马大哥又向燕飞萍打量了两眼,心中疑窦渐消,暗想此人果然半点不会武功,若是武学之士,胆再大,也决不敢用脑袋往剑锋上撞去。当下他对众丐笑了一笑,说道:“不是马某多心,只是咱们这次假冒丐帮出手劫人,所图谋的事太过重大,颇遭天下豪杰之忌,若是走漏了消息,只怕……”

  听到这里,燕飞萍心念一动,寻思:“丐帮享名数百年,帮中刑典部勒帮众,执法极严,决不会如此横行不法。原来这伙人是假冒的,欲意嫁祸于丐帮,只是不知他们要劫的人是哪一位?”

  这时,后厨中飘出酒内的香气,不一刻,掌柜送上饭菜,满满摆了一桌子。马大哥便此闭口不说了,招呼群丐纷纷归座,吃喝起来,伸手抓菜,捧碗喝汤,吃得一团狼藉。

  燕飞萍默默坐回凳上,忖道:“污衣帮又是什么帮会?帮中既有这样的高手在内,我怎么从没听说过它的名头?看来多半是新近才创立的。听他们的口气,那个贺帮主更是个了不起的角色,可江湖中姓贺的高手中似乎没有这么一号人物?”

  他心中疑虑难解,留神倾听,想听那些污衣帮弟子说些什么,不料对方尽是饮酒吃菜,一言不涉及正事。

  夜色深沉,静寂无声。

  蓦地,铺门外传来一片人喧马嘶之声,屋中众丐登时面带喜色,对视一望,不约而同地说了一声:“来了。”纷纷离座走到门边,磨拳擦掌,跃跃欲试。

  燕飞萍见状,心想:“来了?什么来了?”此事虽与他无关,却按捺不住好奇之心,悄悄挑起窗帘,向外望去。

  只见对面那栋大宅外不知何时挑起一排大红灯笼,照得长街灯火通明。那紧闭的朱漆大门也已打开,从中快步走出二三十名剽悍的黑衣大汉,走到台阶下,往两旁一分,当中走出的却是一个年青女子。

  “啊!是她……她……”燕飞萍的目光在那女子身上一触,霎时间脸色大变,胸口便如给大铁锤重重一击,不自禁地攥紧拳头,竟将掌中一只酒杯捏得粉碎。

  琼儿!

  燕飞萍万万没料到出现在此地的女子竟是苏碧琼!

  红灯之下,只见苏碧琼已作了少妇的打扮,衣饰华贵雅致,容颜却一如往昔,与六年前相比,此刻的她更多了一份雍容与端庄的风韵。

  自瘦西湖畔一别,燕飞萍只道今生再无缘与琼儿相见,却不想今夜突见苏碧琼现身,心头剧震,百感交集,说不清是一番什么滋味,禁不住轻轻噫了一声。幸而酒铺中群丐都在全神凝望长街对面的人马,谁也没听到他这声惊噫。

  在从多江湖好手的护送下,苏碧琼行色匆匆,快步登上那辆豪华马车,放下车帘。车夫立刻打马抖□,驾车往城外疾驶而去。其余二三十名黑衣大汉也纷纷翻身上马,紧随其后,顷刻间消失在夜幕之中。

  人去声寂,长街上重又归入沉静。

  屋中的污衣帮弟子站在铺门之后,直到那队人马去得远了,这才默默回到桌边。马大哥神色郑重,对四周的属下道:“各位兄弟,你们适才都看见了,可知今夜正气府押车的是哪一路人马?”

  稍适片刻,一名弟子低声道:“瞧这气势,莫非……莫非便是正气府的风云二十八骑?”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又道:“听说这些人是谷正夫从各大门派中网罗的精英,各怀绝技,都曾为江湖中一等一的高手。”

  马大哥缓缓点了点头,喃喃道:“不错。咱们原以为对方一行中虽有好手护送,却不料这次押车的竟是正气府最精锐的一彪人马。看来谷正夫处事心机慎密,由此可见一斑。唉,眼下这一步却是贺帮主失算了。”说著搓了搓手,忧虑之情,溢于颜表。

  那名七袋弟子上前劝慰道:“马大哥不必担心,便是谷正夫亲自押车又能怎么样?咱们污衣帮弟子未必就输于风云二十八骑。何况前方有贺帮主亲自迎候,自然手到擒来,不怕他们飞上天去。”

  马大哥眉头稍展,道:“说的也是。”从怀中取出笔纸,伏在饭桌上,匆匆写了几个字,向身旁吩咐:“传飞书,禀告贺帮主得知。”

  旁边一名弟子忙从背上背著的竹笼中取出一只信鸽,马大哥将书信执成细细一条,塞入一个小竹筒中,盖上了筒盖,再浇了火漆,用铁丝缚在信鸽足上。他走到门口,仰望夜空,自言自语道:“近几年正气府势力大张,污衣帮迫于无奈,方出此下策。但求老天垂鉴,佑我事成,免除江湖中这一场浩劫。”说罢将手往上一掷,鸽子振翅飞去,直冲夜空。

  望著信鸽上天,马大哥脸色肃然,对身后的群丐说了一声:“走吧。”

  便在此时,蓦然间嗤的一响,风声急劲,一支竹筷由窗中射出,如若流星追月,刹那间赶上那只信鸽,只听信鸽发出一声凄栗尖鸣,竹快已穿腹而过,兀自又向上激飞了六七尺,方始回落。

  “啊……啊……”

  这一下猝起惊变,一干污衣帮弟子无不失声惊呼,随即各拔兵刃,但听呛啷、呛啷一阵刀剑出鞘的乱响,小小酒铺中顿时青光闪动,箭拨弩张,陡然涌起无限的杀机。

  马大哥暗道一声:“不好!”料不到此处竟然伏有如此高手,看来是敌非友,当下将双掌一横,挡在门口,往竹筷射出的方向望去。

  屋中并无旁人,除了被吓呆的掌柜之外,便只有那屋角的一家三口。马大哥目光所及,见那个落拓男人嘴角挂著一丝冷笑,手中原本一对的竹筷这时却只剩下一支,他心念电转,不禁脱口道:“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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