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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一


  仅凭这这三个字,便将一干江湖汉子全都镇慑住,人人吓得魂飞魄散,不约而同地向墙角缩去,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燕飞萍嘴角挂著一丝冷笑,自左至右逐一望去,眼光射到谁的脸上,谁就不自禁地低下头去,不敢与他的目光相接。

  良久之后,吕子丹才强定心神,道:“你已匿迹江湖多年,此刻现身,你就不怕谷正夫来找你寻仇?”

  燕飞萍笑道:“谷正夫敢来找我?”

  吕子丹脸上阴晴不定,突然,他目中暴射凶光,狞笑道:“三年前在正气府,我亲眼见你身中数十家高手的内家掌力,八脉尽废,武功全失,谁不知道?现在,你至多仅剩下昔年的二三成,毋庸谷正夫前来,凭我这口剑,此刻就能取你性命。”

  燕飞萍淡淡说道:“你若想伸量我的功力,不妨过来试试。”

  吕子丹眼中凶光一闪,猛然厉声大喝,翻腕拔剑,寒光乍射,剑出鞘,冰冷的锋芒直指燕飞萍的前胸,剑尖微微颤动,每一下颤动都暗伏著好几个凌厉的杀招。

  顿时,两人之间溢满无形的杀气。

  燕飞萍神色冷峻如一尊石像,他缓缓抬起手臂,摊开手掌,只见掌心银光璀璨,赫然便是他横江湖的独门兵刃,碎心铃。

  碎心铃响,闻者碎心。

  这是江湖中最可怕的一句话。

  也是江湖中从未破例的一条铁律。

  刹那间,吕子丹耳畔不断地响起这句话,他身上的杀气骤然消弱,举起的长剑,生生停在半空,再也不敢递出。

  燕飞萍斜眼睥睨吕子丹,目光中全是不屑之色,冷冷道:“姓吕的,凭你也敢向我叫阵,杀你,没的坠了燕某的威名,滚吧!”

  一句话,击溃了吕子枫所有的自信。

  他面如死灰,倒退三步,突然反手一剑臂裂窗棂,跟著凌空一个翻身,破窗而出。他的去势好快,一连几个起落,便翻出惜春小筑的院墙,消失在漆黑的夜色中。

  他这一逃,其余的江湖汉子群龙无首,更不敢留在此地,纷纷夺路而逃,顷刻间,散得干乾净净。

  惜春小筑的大厅中,灯火已不再辉煌,一枝枝烛逐渐燃到尽头,火光一跳,化作一行轻烟,悄然而熄。

  凄凉的月光,透过长窗的窗棂,斜斜落入厅中,正照在吕子枫僵硬的尸体上,显得份外的阴森恐怖。

  鸨母和姑娘们都缩在墙角,疑神观看,个个吓得心惊胆战,却一动都不敢动,唯恐发出半点声响。

  阿痴双手扼腕,身子一晃,面上突然没了血色,胸口亦自起伏不停,再无方一喝退敌时的傲态。他的目光扫过大厅,缓缓道:“这群江湖人多半会去而复还,他们虽是冲我来的,却难免伤及无辜,你们留在此处枉自丢了性命。趁此时机,速速逃生去吧,记住,千万不要回来!”

  众位姑娘听到这句话,如蒙大赦一般,纷纷离厅而去。

  转眼间,空荡荡的大厅中,只剩下阿痴、小初、凤柔三人。

  一阵冷风从厅门吹入,小初不禁打了一个寒颤,她恍如做了一场噩梦一般,直到此刻,犹然心悸不已,待望见燕飞萍就站在不远处,方稍稍定下心,默默走到他的身旁,小声道:“阿痴哥哥,别人都已经走了,你为什么留下不走?”

  燕飞萍长叹一声,道:“走?纵是走到天涯海角,他们也不会放过我,走与不走又有什么区别?唉,天下虽大,却无我燕某的一角容身之地!”

  小初道:“难道真没路走了吗?”

  燕飞萍缓缓道:“我不知道。这些江湖中的事,一言难尽……”

  小初道:“我虽不懂江湖中的事,但我看得出那些江湖汉子对你是又惧又怕,不然,以江都吕家大公子的名望,也不至于被你吓得逃之夭夭。”

  燕飞萍苦笑道:“他们怕的是过去的我,可不是现在的我。”

  小初奇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燕飞萍道:“他们听我那一声大喝,必当我的内力更胜往昔,故此骇极而逃。其实,唉,早在三年前,我的武功便已被散去,虽然这些年苦练不掇,也不过只能将内力提聚于一时,在一声大喝之后,我都已举手无力,如何能与别人动手?方才吕子丹若非慑于我昔日之威,只怕我此刻已在这间大厅中丧命了!”

  小初听得目瞪口呆,心里却有说不出的难受,过了半晌,方自黯然道:“对不起,我不该问你这些话,触痛了你心中的伤处。”

  哪知,燕飞萍却仰天一笑,道:“燕某独步江湖,一生大起大落经历无数,这又算得了什么,你为何要为我难过?”

  小初歉然道:“可是……从今以后,你又要东躺西藏,提防仇家的追踪,再难得到平静的生活,这……这岂非都是因我而起。”

  燕飞萍双目闪过一丝豪气,仰天笑道:“这些年我落拓世间,受尽天下人的冷眼,心中之积郁,今日方得一畅,实乃快哉,你不必为此事耿耿于怀。”

  见他如此豪气,小初也不觉心头一宽,便道:“你杀了人,惜春小筑是再也呆不下去了,今后该作何打算?”

  燕飞萍微微一沉吟,问道:“既然非走不可,你愿意过一种浪迹天涯的生活吗?”

  小初心念一动,忽然福至心灵,忙道:“我愿意跟著你走。”

  燕飞萍又道:“你受得了飘泊之苦?”

  小初毫不迟疑,道:“受得了。”

  燕飞萍拊掌微笑道:“好,从今日起,我再不是一个人独行于苍凉人世,得有佳人相伴,夫复何求!”

  小初何尝不是热泪盈眶,道:“这世上除了凤柔姐和你,我不知道还有谁是真正的好人。今天,能与你们一同站在这里,我真是感激苍天待我恩重。”

  燕飞萍一怔,道:“我哪算得是好人?”

  小初抬头望著他,道:“我知道你是好人,那日在瘦西湖畔我见你第一面时,我就相信你是好人!阿痴哥哥,你可知在什么时候,我这颗心就已交给了你?”

  这句话说得温柔挚切,深深打动了燕飞萍的心。他再也抑制不住,张臂将小初抱住,小初伸手还抱,倚在他的怀中。两人搂抱在一起,但愿这一刻永无穷尽。

  在这一瞬间里,两个人都充满了决心,那是把自己一生的命运,全盘义托给了对方,不管是好是坏,不管将来是祸是福,总之是两个人共同担当,无怨无悔。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燕飞萍轻轻松开与小初相拥的手,道:“以后的日子还长著呢,此地却不可久留,你速速回房收拾一下,咱们连夜离开扬州城。”

  她一抬头,却望见凤柔仍然默默站在厅门处,忙走上几步,握住凤柔的手,道:“凤柔姐,你……你都看见了……”

  凤柔微微一笑,道:“易求黄金千万两,难得世上有真情。小初,我真为你高兴。”

  小初又是羞涩,又是幸福,道:“谢谢你,凤柔姐。”

  凤柔又道:“姐姐生来命苦,一辈子不曾遇到一个好男人,唉,也是世上的好男人少之又少。你能遇到阿痴是你修来的福份,一定要好好待他。”

  小初轻声道:“我会的。”

  凤柔爱怜地抚摸著小初的发鬓,道:“快走吧,少时那些江湖恶人们回来,你想走也走不成了。”

  小初道:“是,我这便去了。”她跨出门槛,忽然又象想起什么事似的,转回身,向凤柔问道:“凤柔姐,惜春小筑的姐妹们各奔东西,你又去往哪里?”

  凤柔脸色一黯,缓缓道:“我就留在这里,哪儿也不去。”

  “什么?”小初惊叫一声,忙道:“这……怎么行?这里留不得的!”

  燕飞萍也走上前,沉声道:“此处即将成为血肉屠场,性命攸关,你须三思而行。”凤柔却道:“三日前,若不是我偷了吕子枫的银票,事情也不会闹到这般地步。现在,惜春小筑的生意毁于一旦,各位姑娘的饭碗也砸了,这些灾祸皆是因我而起,我若撒手一走,良心上如何过得去?所以,我要留下,那些江湖人若来寻仇,让他们只管找我便了,不要再去为难其它的人。”

  听罢她的话,燕飞萍连连摇头,道:“你以为那些江湖人能听你的话?只怕他们见了你,不等你开口便手起刀落,连眼睛都不会为你眨一下。”

  凤柔犹豫道:“他们……他们总不能不问缘由便胡乱杀人吧?”

  燕飞萍冷笑道:“他们若讲道理,我也就不会落得这等境地了!”

  小初也在旁边劝道:“凤柔姐,你万万不能做这种傻事,想想仪儿吧,她年纪尚幼,难道,你就忍心撇下她,让孩子失去母亲吗?”

  一提到仪儿,凤柔的心颤抖了,她眼中充满了泪水,哽咽道:“怎么办?我……我该怎么办?”

  燕飞萍长叹了一口气,从小初的衣袋里取出一方丝帕,交到凤柔的手中,道:“如果你信得过我们,就带上仪儿跟我们一起走,是风是雨,山高水长,咱们相互照料,共同担当。”

  小初也道:“是啊,凤柔姐,你就带著仪儿与我们一起,不管将来会样,只要有咱们一口饭吃,就不会亏了孩子。”

  凤柔心中万分感激,脸上虽在微笑,泪水却滚滚而下,握住小初的手,颤声道:“是……是……谢……谢……”

  燕飞萍见状道:“既无异议,事不宜迟,咱们现在便走。”他拉著小初与凤柔,快步往厅外走去。

  “嘿嘿嘿嘿……”

  蓦然,黑暗中响起一阵阴栗的冷笑声,在大厅中回荡,仿佛来自地狱的魔音,令人毛骨悚然。

  笑声未绝,大厅右侧的长窗突然碎裂,从窗外窜入一个黑影,此人人形如鬼魅,身子一晃在厅中站定,借著月光一看,赫然竟是方才被惊走的吕子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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