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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回 鸳鸯腿神童吐气 文字狱名士毁家(4)


  在这时,忽然有一家姓官的托人到程家来说媒。原来在这青州城里有一家满人居住,主人翁宫胜是满洲皇室中的贝勒,生有一个爱女,正在及笄之年,待守闺中,想要择个佳婿。官胜有几次看见过程远,现在由小神童而变成美少年,心里格外欢喜,他以为坦腹东床,非此子莫属,一心要想把自己的爱女配与他,所以就托一个乡绅到程家来作冰人,以为自己是皇室贵胄,他女儿的相貌也生得不差,天孙下嫁,降格相求,程望鲁十分之九能够答应的。

  谁知程望鲁素来嫉恨他,因为宫胜在青州仗着是个满人,作威作福,鱼肉良民,好象是个恶霸,不肯和他缔结朱陈之好,一口回绝,且说了几句轻视的话。那乡绅讨了一场没趣,回去在宫胜面前捏造了许多坏话,气得宫胜咬牙切齿,说道:“他这样看不起我,我必给他一个厉害,方肯罢休!”

  从此求亲不遂,结下了一个冤仇,可是程望鲁一点也不放在心上。

  又过了一个月,程望鲁接到他女儿的来信,招她的弟弟前去游玩,因为她的婆婆六十大庆在即,当有一番热闹。程望鲁遂端整了一份厚重的礼,且叫一个男下人伴送程远到沛县去。程远因途中恐遇强暴,故带了一柄短剑在身,以防万一。可是路中平安无事,到了他姊姊的家中,见了姊夫秦康,送上礼物,姊弟相见,不胜快活,程远便住在那里吃寿酒,秦康又陪着他出去玩。住了一个多月,却没有接到家中的信,挂念老父,急欲回家,遂带了下人,和他的姊夫姊姊握手道别,赶回青州去。谁知家中竟出了天大的祸事,他的老父已不在人间了,大门上贴着十字花的封皮,竟无路可入。他心中怎不惊惶,立在门口蠰徨着,恰巧邻家张老爹扶着拐杖走来,一见程远,便道:“你的父亲已犯了灭门之祸,你还不快快逃生,却回家来作甚!”

  程远便问老丈此语怎讲,张老爹叹了一口气,说道:“此间非谈话之地,你跟我到那边冷僻无人的小巷里去,待我细细告诉你吧。”程远点点头,遂跟着张老爹悄悄走到那小巷中,张老爹方才告诉他道:“原因虽然为着令尊印的那本《东海诗集》,而祸种却仍是你啊!”程远听得不明不白,急问道:“怎样我是祸种呢?”

  张老爹道:“难怪你不明白,我起初也不知道,后经人家说了,方明底细。原来这里的满人宫胜,前次曾托一个乡绅到你家里来说亲,要将他的女儿许配给你,但是你父亲很坚决地拒绝,他遂此恨你们,要想方法来陷害你们,恰巧尊大人的《东海诗集》里有一首《泰岱诗》,中间有两句措辞不稳妥,便被他指为诽谤当今皇上,大逆不道,奏了京中的大臣,平地里兴起文字狱来,山东巡抚遂着令青州府,将你父亲捉拿到案,严重治罪。可怜你父亲是个年老之人,怎经得起这个风波,三木之下,气愤交并,便死在狱中了。官府便将府上查封。这正是前十天的大事。你侥幸不在这里,没有被捕。

  现在老朽告诉了你,不如快快逃走吧!别的话我也不说了,我要走哩,免得被人撞见。”程远听了这个消息,不觉滴下泪来,心中又是愤怨,又是悲伤。他老父业已受了不白之冤,化为异物,从此父子俩再也不能相见了。他转了一个念头,把脚跺了一跺,忙问张老爹道:“老丈可知宫家住在哪里?”张老爹答道:“便在兵马司前。”说着话,张老爹早已扶杖而去。

  程远回到自己家门前,又对着封皮望了一望,跺跺脚,从身边取出十两银子,交给那个下人,对下人说道:“你该知道老爷已被人害死了。我已无家可归,你不必再跟我,不如到别处去帮人家吧。”那下人接了银子,问道:“那么公子走到哪里去呢?”程远摇摇手道:“你休要管我,我自有去处的。”说毕,一抹眼泪,抛了下人,大踏步向兵马司前走去。

  兵马司前乃是一条很阔的街道,但因为它在城东,比较冷僻一些,一边是人家,一边是沿河,在相近巷口那里有一座高大的房屋,黑漆的大门,街沿石很高,对面河边立的一个很大很高的招墙,招墙里有“鸿禧”两字。”墙后弯转去的地方便是河滩,是隐秘的所在。这天忽然有个少年伏在那里徘徊着,好似等候的样子,他脸上微有泪痕,而眉目间透露着一股杀气,不时用眼瞧着那个大门。墙阶石上立着一个二十多岁的下人,反负着手,向巷口看了一看,口里自言自语地说道:“怎么主人还不回来呢?王大人在里面等得不要心焦吗?”停了一刻,那下人走进去了。但见那招墙背后伏着的那个少年却依旧守在那里。这还有谁呢?当然就是那无家可归、蒙冤不白的程远了。

  约摸又过了一个钟头,便瞧见巷口飞也似地有一肩绿呢大轿向这里跑来,四个轿夫抬着轿,吆吆喝喝,好不威风,中间坐着一个蓝袍大褂的老者,嘴上一口八字须,戴着一副玳瑁眼镜,手里拿着一个翡翠的鼻烟壶,嗅着鼻烟,傲睨自若。大轿抬到那门墙前,轿夫便喊着:“快开正门,大人回来了!”

  到这个时候,程远瞧得清楚,轿子里坐着的不是他仇人宫胜还有谁呢?他就虎吼一声,一跃而出,抢到轿子边,一手抓住轿杠,只一按,前面的两个轿夫早已立不住脚,跌倒在地。轿向前一倾,宫胜坐不稳,便从轿门帘里跌出来,被程远当胸一把揪住,一手从衣襟里掣出他身边带着的防盗短剑,向宫胜晃了一晃,喝道:“你这胡虏,我父亲与你何仇何冤?你竟敢兴起文字狱陷害我父亲,并且害我无家可归,我与你有不共戴天之仇。世间有了我,便没有你。你以为仗着势力便可横行无忌吗?狗贼!你今天逢了小爷,死在头上了!”

  宫胜认得他就是程远,此时吓得他魂不附体,急喊“救命!”可是程远的短剑早已刺入他的胸腹,鲜血直射出来,泼得程远面上都是红了。程远拔出短剑,又照宫胜头上砍下去,喀嚓一声,宫胜那颗头颅已切将下来,提在程远手中。

  四个轿夫吓得目瞪口呆,有一个伶俐些的早逃过去,喊着道:“救命哪!有刺客杀人哩!”程远仰天叹了一口气,也不顾轿夫地呼喊,他自己提了人头,口里衔着短剑,大踏步走出兵马司前去,宫家的下人闻讯跑出来一看,他家的主人躺在血泊中,脑袋已不翼而飞,大轿横倒在一旁,忙问:“怎的?”轿夫指着巷口走的程远的背影说道:“刺——刺客!——刺死了老爷——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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