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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回 究途落魄鬻书卧虎村 月夜飞刀蹈险天王寺(2)


  书生叹一气说道:“卖一串钱还没有人顾问呢!”玉琴遂从身边摸出二两碎银,向桌上放下道:“我就出了这一些罢。”那书生和老先生见了灿灿的白银,都现出惊异的面色,书生道:“姑娘赏赐得太多了!”玉琴道:“一些也没有多,你就收了罢。”书生又道:“多谢姑娘慷慨解囊。”便把那联卷好,交给玉琴,自己便把二两碎银塞在衣袋里。

  玉琴接了书联,细瞧那书生,生得面目清秀,身上却穿得一件破棉袍子,十分寒酸。便又向他盘问道:“不是我喜欢多管闲事,听先生口音是江南人氏,怎的在此卖字?又写着‘江湖落魄生’,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可能以实相告?”

  书生道:“落魄穷途,阮囊羞涩,揶揄有鬼,慰藉无人。可怜我这劫后余生,空作故里之痴梦,长为他乡之幽魂!难得姑娘不弃,要询问我的底细,左右无事,我就作个简略的报告吧:下走姓戴,草字仰高,江南梁溪金匮县人,生长太湖之滨,山明水秀。自幼下帷攻书,博得一领青衿,却恨文章无灵。两次乡试,都是名落孙山,使我灰心之极,不作功名之想。差幸家中薄有资产,父母旱丧,拙荆也还贤淑,在家闲居,终日以诗书琴酒自娱。不料后来有一个朋友姓计名善的,介绍我认识一个吉林人,姓王名大吉,他们怂恿我到东三省贩卖人参皮货等物,运回江南,可以大获其利。我的妹夫纪凤池也十分赞成,愿意偕我同行。

  于是我同妹夫各将私产或押或卖,凑足了二万五千两银子,随着计善、王大吉二人同行。计善也出五千两银子的股份,我以为他是好友,一切计划都听从他。又把家事托付给我的一个老友姓包名勉的。我们四人遂束装北上,途中也不寂寞,乘着海船,到得大连,安然登岸,直到吉林边界,在李家寨王大吉忽然遇见一个伟男子,姓阮名光。

  据王大吉说,阮光以前曾在军营中吃饭,很有武艺的。阮光自言吉、黑两省胡匪异常猖獗,他和几处胡匪颇有交情,愿意保护前去。计善和王大吉都一口允诺,要他同行。我是一个怯弱书生,闻得恶耗,心中即觉有些恐怖,既有此赳赳武夫,肯任保护之责,自然格外赞成。我妹夫纪凤池当然也答应了。我们一行人到得吉省,路上也很平安。我问王大吉几时可以着手采办,以便早去早回。他说到了省城,自有人来接洽。我也只得听他的话,朝晚赶路。将近省城时,我们在一个青龙镇上一家小客店内寄宿。晚上计善倡议喝酒,王大吉首行赞成,遂端整了酒菜,五个人围坐畅饮。我妹夫夙有刘伶之癖,嗜酒要命,所以他喝得最多。计善一一敬酒,对于我和妹夫纪凤池尤其殷勤。

  但我因为在外边须自节制,喝了几杯不喝了。后来我的妹夫已喝得酩酊大醉方才散席,我扶着妹夫归房安睡。因这客店房屋狭小,我和妹夫同居一室。他们三人在外边合居一室。

  我们回房后,我妹夫已醉卧床上,鼾声如雷,我也睡在他的身旁,不知怎样的辗转反侧,一时休想睡得着。捱了良久,肚子里忽然又作痛起来,要想入厕,再也熬不住了,于是披衣起身,轻轻地开了房门,仍将房门掩上,走到后面上去,腹痛不止,在厕中蹲了很久,才觉得舒畅些。于是回转房来,却见黑暗中窜出两个人,我疑是盗贼,急忙躲在僻隅,却听他们说道:‘那个胖子已剁死了,但那个姓戴的却躲在那里呢?怎么偏寻不见?不然也要请他吃一刀!’那一个答道:‘不对吧,你不见房门已开,恐他闻风逃走,我们快快告知计兄,赶紧便走,好在银子已到手了。’说罢闪身走向外边去。我吓得不敢声张,又躲了一歇,才摸回室中,灯火早熄,到炕上一摸,我妹夫果然剁作几段了。我遂大声呼喊,店中人一齐惊起,方知谋财害命。忙去找他们三人时,早已走得无影无踪了。可怜我妹夫竟死于非命,人财两失。

  我总算还侥幸,未遭毒手。可是以后的事怎么办呢?一边报官相验,买棺收殓,一边恳赏缉拿凶手,那里会得破案呢?

  我又囊空如洗,不得已行乞而归。来到这里卧虎村,忽又病倒,幸遇这位聂殿臣老先生,怜我穷途落魄,遂留我在这里住下。”

  戴仰高说到这里,那位聂老先生插嘴道:“孟子曰:‘恻隐之心,人皆有之。’我虽家徒四壁,簟瓢屡空,然见戴君这样可怜状况,安忍袖手旁观?况且读书人惺惺相惜,所以留在草庐待他病愈了。我见他写得一手好趟字,遂怂恿他卖字,多少可以积几个钱,以便回乡。谁知知音者少,赏识乏人,此所以荆山有泣玉之士也!似姑娘这样慷慨,以前没有见过呢!”玉琴听了这一番说话,遂问戴仰高道:先生遭逢真是可怜,在此也非久长之计,有意早些回乡么?”

  戴仰高叹了一口气道:“虽有此心,却无此力,只恨自己没有眼睛,交着那些没有良心的朋友,害得我如此地步!”玉琴道:“先生要回乡,我愿资助的。”说罢便从包裹内取出一百纹银,放在桌上道:“这一些足够你的盘川了。”

  戴仰高道:“啊呀呀!萍水相逢,我怎好受姑娘这许多的银子呢?”玉琴笑道:“皆兄弟也,我的性子喜欢帮人家的忙的,先生收了不妨,我要走了!”说罢立起身来,取了那一卷书联,塞在包里,回身便走。戴仰高和聂老先生又惊又喜,再要说话时,玉琴已走到外面,二人只得送将出来,却见那些小学生正在大柏树下捉迷藏,一见先生出来,吓得立刻都逃归原座。只有一个眼睛上缚着布的,还在那里东摸西抓,引着玉琴笑起来了。二人达到门前,戴仰高一揖到地,玉琴早已跃上花驴,扬鞭而去。回头见戴仰高还和那聂老先生立在门口痴望呢!

  玉琴离了卧虎村,方觉肚子里又饥饿起来,不由哑然失笑,自己本来不是要找饭馆谋果腹的么?怎么遇见了一个江湖落魄生,多管了一件闲事,连自己吃饭也忘记了呢?只好挨饿跑路了!天晚时早又到得一个镇上,觅着一家旅店住下,点了几样菜,饱餐一顿。且命店小二将草料好好喂花驴,睡了一宵。

  明天重行赶路,奔波旬余,过了清明时节才到螺蛳谷。

  玉琴在驴背上望见山影,心中不胜快慰。现在她已认识山径了,跑进谷中,遇见法明、法空二头陀,正领着一小队喽罗出来巡山。瞧见了玉琴,一齐上前合十道:“玉琴姑娘来了,我们盼望之至。”玉琴也道:“二位师父安好?可知我师兄剑秋曾否前来?”法空道:“岳公子方在前天晚上赶到的,他说姑娘不日也要来此,我们非常欢迎。二头陀遂伴了玉琴入山,早有喽罗入内通报。只见袁彪和剑秋二人首先走来,背后又有年小鸾和欧阳兄弟一干人。玉琴连忙跳下花驴,喽罗们代她牵着,她遂和来人欢然相见。小鸾走过来,握住玉琴的手腕,姊姊长长短短的问个不住。袁彪笑道:“我们且到里边坐定了再讲罢!”

  于是众人来到集贤堂上挨次坐定,那集贤堂就是风虎堂。袁彪以为风姑娘已去,闹山虎已死,此名不合,遂改了“集贤”二字,加工葺理,改造的十分宏丽,和昔日不同了。

  众人遂互问别后状况,好在玉琴回乡的情景已有剑秋讲过,不必赘述。大家急欲知道的便是玉琴如何对付鲍文远的一回事。玉琴便将迎素阁上的一幕趣剧讲给大家听,笑得小鸾张开了口,合不拢来。袁彪道:“姑娘真是金钢的手,菩萨的心!换了我时,早已把他一剑挥为两段。”玉琴道:“那厮虽是可杀,但我看在鲍提督的脸上,姑且饶他一命。等到鲍提督回衙时,知道这事,必要重重地责备他的儿子,将来鲍文远也许能改过为善咧!”剑秋道:“不错,鲍提督确是一位良将,能顾念民瘼,冒雪亲征,所以我们帮着他把土匪剿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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