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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八


  一条绿色的路。

  藻类似是被连根拔起,宽大的叶子漂浮在海面上,组成了一条层层叠叠的道路。碧色的路面宽几一丈,笔直地向南方展去。卓王孙淡淡一笑,举步踏上这条碧藻之路。

  海神邀客,他便是游仙的雅客,又何妨欣然探访?

  宏伟的彩虹自天上垂下,光芒突然一盛。路的尽头,恍惚间出现了一座极大的海岛,繁花富丽,开满岛上,流泉净水,遍布岛间。

  岛的正中心,是一座巨大的废弃的古佛像,紫竹如玉,生满它的周围。无数人赤身而立,围绕在古佛的身旁。这些人身形佝偻、纤细,仿佛终年不见阳光,满身涂抹的海泥使他们看上去更如恶鬼一般。他们站在夕阳之下,漆黑的羽衣随风纷舞,诡异而苍凉。

  古佛面容悲悯,双掌合十,只是他的脸与身体,只剩下斜斜的半边,切口整齐,似是被一剑斩断。藤蔓罗生,将它的伤口遮蔽。

  什么样的人,能舞出这惊天一剑?

  古佛的另一半面容又会是怎样?

  是一样的慈柔悲悯,还是将做雷霆之怒?是善?是恶?

  卓王孙的目光并未有丝毫停留,只沿着藻路,在一片海市蜃楼中缓步前行。他的姿态从容而闲散,仿佛寻仙五岳的名士,然而,随着他每一步踏出,那宏伟而寂静的海市都似乎被他惊散。

  身着鹤氅的人们齐齐仰望着他,面怀悲苦,似乎已感到了灭亡的来临。

  郭敖坐在铜鼓上,胸口起伏。

  纵然他已觉悟了秘魔一般的力量,但连续几日几夜在海上与风暴相抗,以剑力斩开海浪,他的真气也已全部耗尽。

  唯一让他觉得安慰的是,他终于保住了铜鼓的平安。经历了数日风暴的侵袭,铜鼓仍安然无恙,当第一缕阳光照下来的时候,铜鼓静静地浮在海波上,夜露始干。

  郭敖仅仅能维持坐着的姿势,全身几乎虚脱。看着沉静搏动着的海面,他感到了人力的渺小。如果风暴再大一些,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抗得住。

  身后传来一声轻响,秋璇从铜鼓里探出头来:“咦?你还在啊?我以为你走了呢。”

  郭敖不答。他几乎已没有回答的力气了。

  秋璇打开铜鼓:“你为什么不进来呢?”

  郭敖沉吟了一下,慢慢起身,从铜鼓的缺口中钻了进去。

  他怔了一下。

  他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一张猩红的波斯地毯铺在平整的黄铜地面上,地毯中央,秋璇抱膝而坐,赤着脚,玲珑的足踝深陷在地毯之中,她脸上的笑容就像是晨光中盛开的海棠。

  四只白玉雕成的仙鹤立在铜鼓四角,每一只都衔着一朵灵芝。灵芝放出淡淡的光,映着中央一只横放的玉案。案上摆着一张瑶琴,一尊酒盏。秋璇坐在玉案前,笑意吟吟地看着他。

  这哪里还是那个四壁都是破洞、堵着恶臭的鲨鱼皮、随时都会沉没的破铜鼓?这简直就是神仙洞府!

  柔柔的珠光映在郭敖的脸上,令他兴起了一阵倦意。

  秋璇:“累了吧?其实你大可不必这样做的,只用跟我一样坐在这里就好了。”

  她不知动了一下什么地方,铜鼓忽然传出了一阵吱呀吱呀的闷响。郭敖赫然发现,这面铜鼓并不是一体铸就的,而是由很多巨大的铜片嵌在一起,铜片挪开,显出二尺余深的夹层来,里边被分成大大小小的铜盒,也不知储存了什么。由于鼓面上本就有很多凹凸的兽纹装饰,这两尺余深的夹层便被掩饰得毫无痕迹。

  机簧徐徐转动,他们头顶上忽然显出了一个天窗,阳光照了下来。

  “你看,根本不用什么鲨鱼皮。”

  秋璇又动了一下,天窗消失,整个铜鼓都密闭了起来,静静向海下沉了去。无数个小小的窗口现了出来,每个小窗上都嵌了一片镜子,将海中的情形映了出来。小窗连成一条线,斜过鼓身,就像是一串星光。

  秋璇:“你看,它根本就不怕沉到海里。”

  她又按了按,其中的一只仙鹤突然动了起来,衔着一个锦礅,放到郭敖面前。

  秋璇微笑邀约道:“请坐。”

  郭敖无语。

  “这只铜鼓,无懈可击。根本不用怕风暴。你用内力轰了三天三夜,实在是见识短浅。”

  “……”

  “看不到吧?其实我在铜鼓里储存了很多东西呢。”

  “……”

  “所以我才任由你将我捉了过来。要不是如此,我怎会离开画舫?”

  “……”

  “你是不是后悔得想打人?”

  “……”

  不论藻路多远,都会有终点。

  终点是一方巨大的礁石

  礁石下果然也藏着一座礁山洞府,似乎比刚才那座还要巨大。卓王孙舞空而落时,洞府里所有的人都抬起头来,面无表情地望着他。

  那一刻,那些人身上漆黑的鹤氅黯淡无色。

  一株巨大的菩提树攀附着崖壁而生,根深深地扎入了礁山中,枝叶连绵,几乎将整座洞府都遮蔽住了,只在最中心处露出一片天空。菩提树叶就像是云朵一样,笼罩着这座洞府。水滴不住自洞顶垂落,又被树叶接住,阴沉沉的,浓翠得仿佛要化掉。

  寂静的佛陀盘膝坐在菩提树下,破颜微笑。他的目光仍然是如此悲悯,俗世的悲苦令他哀戚叹息,但他是欢喜的,因为他终于为众生找到了正觉真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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