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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天降之莲?深谷中祭祀的人们,是在寻找他们的救星么?难怪他们并不敢伤害自己,只围着她苦苦哀求,向她倾诉着苦难与希望。

  一张张沾满眼泪的脸显现在相思的心中,他们已将自己当成是天之救护么?她心中涌起了一阵惶惑与惭愧,因为她知道,被日曜用湿婆之箭挟天一真水封住真气的她,是没有力量解救这座城池的。一想到那些在深谷中祭天之人,得知实情后那失望的眼神,她就觉得一阵酸楚。因为他们的神欺骗了他们,为他们降下的是这么一个无能的人。

  惶惑与惭愧化为深深的歉疚。对她来讲,这是不是不是子虚乌有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座城池的人注定了要失望。

  对命运及信仰的失望。

  相思的心中忽然燃起了一丝希望,她急急问道:“是谁降下神谕的?他一定有办法!我们可以再去求他,让他另外想个办法的!”

  那人的手指停止了敲击,他的目光中有深深的嘲弄,淡淡道:“是我。”

  相思的身躯猛然僵直。她忽然意识到,这人在高台宫殿中等着自己,也许就是因为已没有了另外的办法。

  也许不到了最后关头,没有人会寄希望于如此荒诞之事。而当这件事真正发生时,就说明这个城池的命运,已走到了尽头。

  她,能够拯救么?

  相思无言。她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中。也许,她应该更小心一些,如果她的真气不曾失去,她便会有很多办法。

  如果,她告诉了先生她的行踪,而不是私自踏上这条为吉娜复仇的旅途;如果,他能出现在她身边……

  相思紧紧咬着嘴唇。

  那人忽然松开缠绕在指间的长发,轻轻道:“除下你的面具。”

  第六章 草木岂堪酬雨露

  相思怔了怔。

  自在井中与公主换过装束之后,她便一直穿戴着这身玄光金甲,盔上有一只小小的面罩,遮住了她的容颜。这本是公主为了掩盖自己的身份,而专门打制的盔甲,却被相思用来偷梁换柱。后来奇变横生,一直没有闲裕将面具盔甲除去。

  那人缓缓道:“你若肯救荒城之人,便将面具除去。”

  他的话语让相思的心中燃起了一丝希望。

  这个满身苍白,高高在上的少年,似乎有着一种神秘的力量,让人不由得就信服。他能够预言相思的出现,也许,也能解救这座城池?

  相思的手抬起,按在玄光面罩上。

  突然,一个声音道:“让她走。”

  这声音虽然嘶哑低沉,但却如此坚定。石座上高坐的那人,竟也被这句话惊动,他的目光,忍不住自相思的身上挑起,落在了这个人身上。

  一样的白衣,但上面沾染的鲜血,在这座宫殿一望无际的苍白中,却是那么刺眼。杨逸之静静站在那里,宛如天地间一抹落寞的伤,浮荡在记忆的尘埃里,又宛如一缕缱绻的光,徜徉在温懒的夕阳中。

  只是他的目光,依然坚定。

  那人的目光一触到杨逸之,通透如猫眼石般的瞳孔立即收缩。

  就算重伤,落魄,但杨逸之锋芒,却是任何人都掩盖不了的。只不过这锋芒并不是凌厉尖锐的,而是温和、包容,如风而无处不在、如月而无不照耀。

  那袭淡淡的白衣,一如他的人,谦和冲淡,却无物能掩盖。

  在漫天苍白中,他是那一点无法遗弃的清远高华。

  石座中人的目光渐渐锐利,那隐在面具之后嘴唇,慢慢挑起,形成一丝微笑。所有的白色,都是他的尊严,是这座苍茫的大地早就赐予他的,杨逸之这点,也不例外。

  他微笑道:“我以为,任何人,在天地面前,都应该跪拜。”

  那些悬挂在穹顶上的幕幔,仿佛因他这一句话而具有了生命,倏然激烈地旋转起来。幕幔上所绘绣的白色瞳孔,也在刹那间脱离了帷幔,变得鲜活灵动,狰狞地凝视着杨逸之,要将他看透。

  幕幔宛如灵蛇翔动,卷起一阵飓风,向杨逸之袭了过来。

  杨逸之明白,这些幕幔决不简单,只要被它们挨上一点,或许就再也无法走出这座荒城。

  但他必须要救相思出去,不能让她受到丝毫损伤。

  杨逸之的身子化成一道朦朦胧胧的光芒,闪电般穿过了层层幕幔。他一把抓住相思,疾声道:“走!”

  幕幔翔舞,追袭过来。

  杨逸之体内的伤被劲风卷动,立即激发成一阵剧痛。这痛楚让他的脸变得苍白——一如座中之人。

  座中少年缓缓拥起宽大的袍袖,包裹住自己纤弱的身形。他注视着两人,眸子中的笑意渐渐渗出一丝残忍,仿佛他就是死神本身,在高高的王座上,悠然欣赏世人在绝望的命运中挣扎。

  他整个人似乎都被白色光芒照亮,已化为刺骨的玄冰,返照出铺天盖地的荒凉。

  杨逸之拉住相思,已飘落台下。

  寒风卷涌,幕幔卷出了宫殿,向两人追来,杨逸之不敢耽搁,身化冷电,向城外奔去。

  石座中人并没有动。

  那些飞绕的幕幔,与其说是追杀两人,不如说是为了助杨逸之完成这场弃命之舞。

  神谕,一旦降下,便无法更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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