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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


  但是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觉得不该有这种不正当的想法。现在嘛,还需要再努力于四五年的活儿,才能积得这样一笔不小的款子。她却恨不得立刻把店办起来:开了店就能供养一家子的生活,不必依靠古波的工作了,好叫他放心休养,然后他会重新鼓起对工作的热情和信心;如能这样,她也能静下心来营造未来,不再为时时而来的烦心事提心吊胆了;当她看到古波快活地哼着歌回转来,说他请“靴子”喝了一瓶烧酒,还讲述“靴子”在酒店里闹的种种笑话,她的心不禁抽紧了。

  有天晚上,热尔维丝独自在家,顾热走了进来,他不像平日那样坐一会儿就走。他端坐着,抽着烟斗望着她。像是有什么要紧的话要说,却在思忖,在度量,似乎找不到合适的口吻讲出来。静默了许久之后,才拿定了主意,他从嘴里抽出烟斗,说出一句简短的话:

  “热尔维丝太太,您肯容许我借钱给您吗?”

  她正低头在横柜的一个抽屉中找一些破布,听了他的话,便抬起头来,满脸通红。她这才明白今天早上她呆立在那店铺门前近十分钟的情形被顾热看到了。她难为情地微笑着,他的话像是刺痛了她。她连忙拒绝;说她不知道何时才能还钱,也决不肯向人告贷。再说:这确实是一笔数目不小的款子。他都执意要借给她,不觉有些下不了台,她终于嚷出了声:

  “那么您的婚事呢?我绝不能要您办婚事的钱呀!”

  “呃!这您不必有顾虑,”他说着,脸都红了,“我不结婚了。请您相信,我另有打算……这是真的,我更愿意把钱借给您。”

  于是,两人都低下了头。他们心中有一种不可言喻的温馨。热尔维丝终于接受了顾热的请求。他也与母亲说了此事。他们俩儿穿过梯道,立即去见她。顾热太太神色严峻,显出几分悲哀,她那张毫无表情的脸正俯在绣花绷子上,她不愿意违背儿子的主张,然而并不赞成热尔维丝的计划。她直言不讳地说出了其中原由:古波学坏了。将来会把她的店铺吃光的。尤其令她不能原谅的是,在古波养伤期间,顾热愿意教他识字读书,他竟拒绝了这个好意,还诅咒知识会使人类消瘦。为此使两人几乎伤了和气,从此彼此的事都不多问了。然而,顾热太太看到儿子哀求的眼神,也只能对热尔维丝和言悦色了。借钱之事就这样敲走了。顾热借给古波夫妇五百法郎,他们每月还他二十法郎,直到还清为止。

  古波知道事情来由后,笑着对妻子说:

  “小心,那铁匠可在打你的主意呀!嗨!我倒是挺放心,他这人是笨了些……我一定能还清他的钱。说真的,要是遇上骗子,他准上当不可。”

  第二天,古波夫妇就租下了那家店。热尔维丝整天从新街到金滴街来回奔忙不下数十次。区里的人们看见她春风满面,步态轻盈,竟看不出她是个跛脚,于是人们又传说她被医生施了手术。

  〖第五章〗

  临巧博歇夫妇4月份房租期满后也离开了鱼市街,来到金滴街的大宅院做门房。真是无巧不成书!尽管如此,也有使热尔维丝感到不快之处,她在新街时住惯了没有门房的屋子,那般清静自由。现在住在金滴街便生出些令她挠头之事,倘然泼下的一桶水,或是晚上关门重了些,难免与人争吵几句。做门房的人大凡都是些惹是生非者!可是与博歇夫妇这样的门房相处,倒是蛮快乐。大家都是熟人,相处融洽,像是一家人。

  租房那天,古波夫妇来签租约;热尔维丝走过高大的门廊时,不觉伤心起来。她将要住进这个小城市般的大宅院了,这里到处是交错的过道、走廊和楼梯。灰色的墙面,窗口上晒在太阳下的破衣衫,石砖塌陷阴冷的天井,从墙里传出的作古的声浪,这一切都扰得她心绪不宁,喜忧参半。喜的是眼下已逐了自己的心愿,忧的是惟恐做事无成,将来会在与饥寒的争斗中苦苦煎熬,一种预感袭上心来。她似乎意识到自己过于大胆了,像是把自己投进了一架正在运转的机器当中;这时她听到楼下那些工场里传出的铁匠的铁锤声和木匠刨木声响。今天那染坊里流出来的水是浅绿的苹果色。她微笑着跨过去,在她看来这颜色是吉利的预兆。

  与房东的约见正好在博歇的门房里。房东马烈斯科是和平街一家很大的刀剪店的老板,当年曾是沿街磨刀的小商人。现在却已是腰缠万贯的富商了。这个55岁的男人,体格强壮,骨骼宽大,胸前佩着勋章,然而他的一双大手仍旧是当年那双工人的手;他喜欢把房客们的刀剪收拢起来,亲手磨砺,作为自己的一种乐趣。他并不傲慢,因为他经常去各家门房,呆在昏暗的角落里,用上几小时算他的账。在那里办理所有的事务。古波夫妇看见他坐在博歇太太的油腻的桌前,听博歇太太诉说A号楼梯第二层那个女裁缝如何出言不逊而不肯交付房钱。签过租约之后,他同古波握了握手。他喜欢工人,这是因为他也曾经历过不少艰辛,但是劳动能带来一切。点过上半年的房租二百五十法郎之后他把钱装进了宽大的衣袋,他开始谈自己的生活,把他的勋章指给大家看。

  热尔维丝看到博歇夫妇的表情,不觉有些难为情。他们彼此假装不认识。古波夫妇围着房东百般美言,点头哈腰,侧耳倾听,不住地点头称是。博歇太太匆匆出去哄走了一群孩子,因为他们在水龙头前戏水,天井里湿了一地。她回转来时,挺着身子,面部严肃,过天井时,眼睛扫视着所有的窗子,像是在维持宅院里的秩序;她拐了抿嘴唇,那意思像在说那三百多房客都是她的臣民,这是何等权威呀!博歇重新提起三楼的那个女裁缝,她主张把她轰走;他计算着她拖迟付款的日子,活像一个忠于职守的了不起的管家。

  马烈斯科先生赞同驱逐的意见;但是又想再等候半年。把房客扔在马路上不但残忍,而且并不能使房主得到一个铜币。热尔维丝不由暗地里打了一个寒战,思忖着将来有一天当她付不起房租时,是否也会被人扔在路上。门房里烟气笼罩,家具泛着黑色,浓重的湿气,光线黯淡。像地窖一般;窗前,一束阳光落在裁缝的工作台上,桌上放着一种准备翻新的旧外衣。博歇的女儿宝玲,是一个4岁的红棕色头发的女孩。她坐在地上,乖巧地凝视着一只锅子,锅里炖着一块小牛肉,肉香扑进她的小鼻孔,使她显出高兴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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