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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群呼喊着四下奔逃。女人们捂着眼睛跑了,恐怖像风扫落叶似地把男人们也吹跑了。人们本来不想喊叫,然而在这个陷下去的可怕的大黑洞前面,他们却扬着胳膊,扯开嗓子喊着。这个熄灭的火山口,深达十五米,从大路伸展到运河,至少有四十米宽。整个贮煤场:巨大的台架、天桥和铁轨,一列斗车、三节火车皮也跟着楼房一起陷进去,还不算像干草一样被吞掉一大片锯好的备用坑木。在底下,只能看到一堆乱七八糟的木头、铁和砖头灰屑,在这场天塌地陷的灾难中堆积混合到一起的污秽龌龊的垃圾。洞口越来越大,裂缝从边上穿过田地伸向很远的地方,有一道裂缝竟达到了拉赛纳的酒馆,酒馆的门面也裂开了。矿工村是不是也要遭到这种灾难呢?在这个可怕的日子将结束的时候,在那块好像要压碎世界的乌云之下,逃到哪里去藏身呢?

  内格尔痛苦地叹息了一声,退回来的埃纳博先生哭了起来。灾难还不算完,运河的一道河堤又决了口,滚滚的河水一下子流进一个裂开的地缝里,像一道瀑布泻入深谷似地不见了。煤矿喝着运河的水,现在,大水已经淹没了所有的巷道,而且要长久地淹下去。火山口很快便涨满了水,不久前这里还是沃勒矿井,现在变成了一片汪洋,就像上天震怒,把一些该罚的城市统统淹没在水下所形成的湖一样。周围是一片恐怖的寂静,只听到河水流入地心的轰鸣声。

  这时候,苏瓦林才在震动着的矸子堆上站起来,他认出了马赫老婆和扎查里,正面对着崩溃的矿井呜呜地痛哭。塌陷的矿井,沉重地压在井底下那些奄奄一息的遇难者的头上。在变得漆黑的夜色中,苏瓦林扔掉最后一个烟头,头也不回地走了。他的身影越来越小,消失在远方的黑暗中。他要到人们不知道的地方去。他带着他那平静的态度走向毁灭,走向所有埋藏着炸药的地方,去毁掉城市和人类。毫无疑问,当垂死的资产阶级每前进一步,听到在它脚下的道路被炸的时候,那就是他干的。

  〖四〗

  埃纳博先生在沃勒矿井坍塌的当晚就动身到巴黎去了,要抢在报纸发表这个消息之前,亲自向董事们报告情况。第二天,当他从巴黎回来的时候,他神态自若,脸上带着素日那种端庄的管理人的神态。他显然已推掉了自己的责任,好像也未失宠,相反,二十四小时以后政府还明令,授予他四级荣誉勋章。

  但是,经理虽然安然无事,蒙苏煤矿公司却被这一严重的一击打得摇摇欲坠了。公司的一个矿井被堵死,这决不是损失几百万法郎的问题,而是一个致命伤,它对将来是一个经久的隐患。公司受到重创,再一次感到必须保持缄默。把这场灾难声张出去有什么好处呢?即使发现那个卑鄙的家伙,又何必让他变成烈士呢?他那可怕的英雄行为会毒害其他人的思想,会促使产生大批杀人放火的凶手。再说,公司并没有断定谁是真正的祸首,最后它认为,一定是很多人同谋干的,它不相信一个人能有这样大的胆量和魄力,正是这种想法,使公司惶惶不安,认为今后这种威胁在它的矿井周围会越来越扩大。经理接到命令,要他建立一个庞大的密探系统,然后不声不响地把与事故有关的可疑的危险分子一个一个地清除。他们满足于这种清洗方式,认为这是非常稳妥的政治手段。

  立即被革职的只有一个人,就是总工头丹萨尔。自从在皮埃隆老婆家闹出了那件丑闻以后,他已经不能再用。但开除他的口实是他在矿上出现危险时采取了不应有的态度,即长官丢开自己的士兵的怯懦行为。另一方面,这也是对于恨透了丹萨尔的矿工们的一种用心良苦的安抚。

  但是,群众中却传播着许多流言蜚语,因此管理处不得不在一家报纸上发表了一个辟谣声明,否认这次事件是罢工者用炸药筒把矿井炸毁的。政府派来的工程师草草地进行了一下调查以后,立刻在报告中作出结论:此次事件系井壁的自然崩裂,大概是由于泥土的堆积所致。公司也甘愿一声不响地接受管理不周的指责。到第三天,巴黎的报纸就在社会新闻栏内大量刊登了关于这场灾难的消息,街头巷尾人们都在议论关于井下的遇难工人的事,抢着读每天早晨公布的电讯。甚至在蒙苏,只要一提到沃勒矿井的名字,有钱人就谈虎色变,噤若寒蝉,它形成了一种荒诞的传说,即使最大胆的人小声一提也要为之颤抖。当地人也对遇难者表示莫大的同情,人们成群结队地跑到被毁的矿井去观看,甚至有的全家跑到那里去,战战兢兢地在重重压在遇难者头上的废墟前惊叹一番。

  被聘为区工程师的德内兰,刚一就职便遇上了倒霉的差事,他干的第一件事就是使运河水退回原来的河床,因为这股洪水时时在使损失加重,必须进行巨大的工程,他立刻派了一百来个工人修筑河堤。汹涌的浪头两次冲毁了刚刚修起的拦河坝。现在,他们安装了抽水机,这是一场逐步收复被淹没的土地的艰巨而激烈的斗争。

  但是,最使人关切的是抢救被埋在井底下的矿工的工作。内格尔仍然受命进行最后的努力,人手有的是,矿工们在兄弟友爱精神的鼓舞下,个个主动跑来要求参加这项工作。他们忘记了罢工的事,也丝毫不考虑报酬问题,人们可以什么也不给他们,在同伴们处在生死关头的时候,他们只要求豁出命去抢救同伴。他们全来了,手里拿着工具,激动地等候着从哪里下手的指示。很多人在事件发生以后吓病了,神经紧张地直哆嗦,浑身渗透了冷汗,被不断的恶梦缠扰着,但他们也爬起来,而且表现得最为激烈,要向土地进攻,好像得到了报仇的机会。可惜,在这样的好事面前,困难来了,怎样下手?怎样下去?从什么地方开始挖呢?

  内格尔认为,遇难的人不会有一个还活着,十五个人肯定都死了,即使不淹死,也得憋死。只是按照煤矿的规矩,在遇到这种事故的时候,永远要把压在底下的人当作活人。他也就根据这种假定想办法。他想,首先要推断出他们可能躲在什么地方。他询问了工头和老矿工们,他们一致认为,同伴们在危急的时候,一定是从低巷道向高巷道跑,一直走到最高的掌子面,因此他们一定是在某个最高的巷道里。而这种想法正和老穆克提供的情况相符。根据老穆克含糊不清的叙述,人们知道在他们急于逃命的时候分成了一小伙一小伙的,每一层巷道都有。但是一讨论到应该从什么地方下手,工头们的意见就不一致了。离地面最近的巷道也有一百五十米,因此无法考虑新凿一个竖井。只有从雷吉亚下去,那里是唯一可以接近的地点。不幸的是,这个老矿井也被水淹没了,和沃勒矿井也不通了,只有积水上面的、属于第一罐笼站的巷道有几段没有淹。要等把水抽净需要好几年,因此最好的办法还是在这些巷道里看一看,看这些没水的地段是否靠近遇难的矿工可能在那里的被淹了的巷道尽头。经过不少争论才否定了一大堆不现实的意见,作出这个合理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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