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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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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温普兰,我是宝座,你是垫戏台的凳子。让我们的地位拉平吧。啊!我跌下来了,多么幸福啊!巴不得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我卑贱到什么程度。他们要加倍地在你面前低头跪拜,因为他们越憎恨你,就越要匍匐奉承。人类就是这么回事。他恨你,可是得在地上爬。他是一条龙,可是得装成一条毛虫。啊!我跟神仙一样堕落。他们永远不能说我不是一个国王的私生女儿。我的行为跟一个女王一样。萝多浦是谁?是一个爱上傅岱的女王,傅岱长着一颗鳄鱼脑袋。她为了纪念他建了第三座金字塔。潘泰茜来爱上了一个叫做萨奇泰尔的半人半兽的怪物,这是一个星座。你说说看,奥地利的安妮怎么样?她的马萨林长得丑极了!你呢,你并不丑,不过是畸形。丑是卑贱,畸形是伟大。丑是魔鬼背着美,在黑暗地里扮的鬼脸。畸形是至高无上的反面。是另外的一端。奥林匹斯山有两面山坡;对着光明的一面归阿波罗掌管,对着黑暗的一面归波吕斐摩斯①掌管。你呢,你是泰坦②。你在森林里是伯厄蒙,在海洋里是来维亚旦,在阴沟里是帝奉③。你是伟大的。你的畸形有霹雳。你的脸是被雷打坏的。它的形状是怒火的巨手绞出来的。火焰在你脸上扭了一下,接着就走开了。无形的天谴一时暴怒,把你的灵魂粘在这个可怕的超人面孔底下。地狱是一个上刑的洪炉。里面烧得通红的烙铁就是我们所说的命运;这块烙铁在你身上留下了印记。爱你就是明了什么叫做伟大。我得到了这个胜利。做阿波罗的情人,多么大的成绩!光荣应该根据它所造成的惊愕程度来衡量。我爱你。我想你,想了多少个夜晚,多少个夜晚,多少个夜晚啊!这座宫殿是我的。你以后可以看看我的花园。那儿有遮在树叶于下面的泉水,可以在里面拥抱的山洞以及伯宁骑士的许多美丽的大理石雕像。还有花!花简直太多了。到了春天,玫瑰花跟大海一样。我对你说过女王是我的姐姐了吗?在我身上,你愿怎样就怎样办好了。我天生就是这种人。朱底特吻我的脚,撒旦唾我的脸。你相信宗教吗?我是拥护教皇的。我的父亲詹姆士二世是在法国一群耶稣会士中间去世的。我从来没领略过跟你在一起的这种滋味。啊!我愿意晚上乘一条金色的船,在无限温柔的大海上荡漾,我们躲在朱红色的帐篷里,两人靠在一只垫子上听音乐。侮辱我,打我,踢我,像对待一个贱人一样对待我吧。我崇拜你。” ①希腊神话中的独眼巨人。 ②希腊神话中的勇士。 ③伯厄蒙和来维亚旦是《圣经》中的巨兽。帝奉是埃及的罪恶之神。 咆哮有时候是表示抚爱。读者不相信吗?请你去看看狮子就知道了。这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女人很动人。没有比这更悲惨的了。你能够感觉到狮子的脚爪,同时也能够感觉到天鹅绒似的脚掌。这是跟撤退配合在一起的狡猾的进攻。在这一进一退之间,既有游戏,也有谋杀。这是一种傲慢不恭的崇拜。结局是癫狂的感染。这种难以解释的悲惨的言语又粗暴又温柔。侮辱人的并不侮辱。崇拜人的反而会辱骂。糟蹋人的话却把人捧上十八层天。她的怪戾的情话声调,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普罗米修斯式的伟大。在埃斯库罗斯①写的悲剧里,伟大的女神的天宫筵会,就是用这神秘的疯狂,激动众仙女到星星底下去寻找萨泰尔的。在多多纳的树枝底下,降坛的神仙的舞蹈如果受到了这种刺激,也会更加癫狂。这个女人仿佛突然改变了形象,不过不是成了天上的神仙,而是成了地狱里的神仙。她的头发跟鬃毛一样颤动;她的睡衣一会儿拢起,一会儿敞开;没有比这个充满了旷野呼声的胸膛更迷人的了。蓝眼睛的光辉和黑眼睛的火焰交织,她仿佛已经超出了自然。格温普兰浑身无力,她离他这样近,他觉得自己仿佛被她刺了一个很深的窟窿,被她打败了。 ①古希腊著名悲剧作家。 “我爱你!”她大叫一声。 她猛地吻了他一下。 荷马曾经用云彩笼罩着朱庇特和朱诺,格温普兰和约瑟安娜现在恐怕也用得着荷马的云彩了。一个有眼睛的女人看见了他,爱他,他的畸形的嘴感觉到仙女的嘴唇的压力,这对格温普兰来说,实在跟触电一样,美妙无穷。在这个谜一样的女人面前,他觉得心里什么也没有了。蒂的影子在阴暗里挣扎着,轻轻地悲呜。古时有个浮雕,上面刻的是一个吞食爱神的斯芬克斯;爱神柔嫩的翅膀在两排微笑着的无情的牙齿中间鲜血直流。 格温普兰爱这个女人吗?人也跟地球一样有南极和北极吗?地球在永远不变的轴上转动着,远处是天体,近处是泥污,日夜交替。我们也跟地球一样吗?心难道也有两个平面:这一面爱光明,那一面爱黑暗?这儿是光明的女人,那儿是污水沟里的女人。我们需要天使。难道说,我们也同样需要魔鬼?灵魂也会长一对蝙蝠翅膀吗?难道说每一个人都命中注定,非经过这个皂白不分的时刻不可吗?错误是我们不可抗拒的命运的一个要素吗?在我们接受人性的时候,难道非把罪恶的和其余的一切一起接受下来不可吗?难道说罪恶是必须还的一笔债?真叫人不寒而栗! 不过,有一个声音对我们说:软弱就是罪恶。格温普兰所感觉到的东西简直是难以形容的:肉体、生命、恐怖、肉欲、闷人的陶醉以及蕴藏在骄傲里的全部羞耻。他就要跌倒了吗? 她又说一遍:“我爱你!” 她突然疯狂地把他抱在怀里,紧紧地搂着他。 格温普兰透不过气来了。 冷不防的,在他们旁边响起了一阵清脆的铃声。这是钉在墙上的小铃的声音。公爵小姐转过脸来,说: “它这是干什么?” 忽然传来弹簧门移动的声音,那个刻着王冠的银窗板打开了。 旋橱里面一个垫着皇家蓝丝绒的盘子出现了,盘子里放着一封信。 信封很大,四四方方的,它放在那儿,一眼就看见上面那个盖了大印的银红色的封蜡。铃还在响。 窗板差不多碰到他们坐着的沙法。公爵小姐低着头,一只胳膊勾住格温普兰的脖子,另外一只手拿起盘子上的信,把窗板推过去。旋橱关好以后,铃声就停了。 公爵小姐用手指撕破封蜡,打开信封,从里面抽出两张折好的纸,接着把信封扔在格温普兰脚前。 蜡印虽然撕破,但是还能认得出来,格温普兰看见上面印着一个王冠,下面是一个A① ①女王安妮的第一个字母。 打开的信封两边都铺开了,所以格温普兰同时看到上面写着:“致约瑟安娜公爵小姐。” 装在信封里的两张折好的纸,一张是羊皮纸,一张是小牛皮纸。羊皮纸很大,小牛皮纸很小。羊皮纸上印着大法官官署的一个很大的绿色蜡印,这在当时叫做“爵爷蜡印”。目醉神迷的公爵小姐不耐烦的微微噘起了嘴巴。 “哎呀!”她说,“她送来的是什么东西?一张废纸!讨厌的女人!” 她把羊皮纸撂在旁边,瞥了一眼小牛皮纸。 “这是她的笔迹。是我姐姐的笔迹。真叫我腻味透了。格温普兰,我刚才问你是不是识字。你识字吗?” 格温普兰点点头。 她躺在沙法上,差不多跟一个睡觉的女人的姿势一样,仿佛突然知道害臊似的,把两只脚很小心地藏在睡衣底下,两只胳膊藏在袖子里,只让胸脯露在外面。她热情地望着格温普兰,把那张小牛皮纸递给他。 “好吧,格温普兰,你已经是属于我的了。现在开始执行你的职务吧。我的心肝,请你把女王写给我的信念给我听。” 格温普兰接过小牛皮纸,打开以后,用战战兢兢的声音念道: 小姐: 我们荣幸地附送给您一份我们的仆人——英吉利王国大法官威廉·古 柏签署的口供记录副本。这个口供记录说明一个非常重要的事实:林诺· 克朗查理爵士的合法继承人已经被证实,并且找到了。他叫格温普兰,在 卑微之中,一直跟着演杂技和滑稽的戏子过一种流浪的生活。他是在很小 的时候流落民间的。根据王国的法律和林诺爵士的公子费尔曼·克朗查理 爵士的世袭权利,他今天就要被正式承认,并且恢复他在上议院的席位。 因此,为了您,为了使您继续保住克朗查理—洪可斐尔家的爵士们的财产 继承权,我们让他代替大卫·第利—摩埃爵士,承受您的青睐。我们已把 费尔曼爵士带到您的府邸科尔龙行宫;作为女王和姐姐,我们希望并且命 令直到现在一直叫做格温普兰的费尔曼·克朗查理爵士做您的丈夫,共结 百年之好,再说,这也是王室的期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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