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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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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士本来是趴在舱口低低的篷顶上的,他现在就把篷顶当作台子。他打口袋里拿出墨水盒和笔,打皮夹里取出一张羊皮纸。几个钟头以前,他在这张羊皮纸背面写了二十几行字。字迹歪七扭八,紧紧地挤在一起。 “拿盏灯来,”他说。 雪像大瀑布的浪花一般,把一个个火把都扑灭了。只剩下一个了。阿负玛利亚把火炬从插的地方拔出来,拿在手里,走过来站在博士身旁。 博士把皮夹重新放在口袋里,把笔和墨水袋放在舱篷上,打开了羊皮纸,说道: “大家听好。” 于是在大海之中,在这个坟墓似的摇动的地板上,在这个慢慢往下沉的浮桥上,博士庄严地读起来了。黑暗好像也在窃听。周围这些命运已经注定的人都低垂着头。在晃晃荡荡的火把照射下,他们的脸显得更苍白了。博士所读的是用英文写的。不时有个愁容满面的人的眼里露出要求解释的神气,博士便停顿一下,用法文、西班牙文、巴斯克文或者意大利文,把他刚读过的一节重新说一遍。能够听到硬压制住的哭声和低沉的拍胸膛的声音。船愈沉愈低。 博士读完了,便把羊皮纸平放在舱篷上,他拿起笔来在下面留下的空白上签了名; “吉纳都士·奇士脱孟德博士。” 随后转过身来对他们说: “都来签字吧。” 巴斯克女人走过来,拿起笔,签了“阿森兴”。 她把笔递给那个爱尔兰女人,这个女的不会写字,便划了一个十字。 博士在十字旁边写道: “巴勃拉·福摩埃,厄布德群岛的提里夫岛人。” 他把笔递给这一伙人的头目。 头目签的是:“格士陶拉:班长。” 热那亚人在头目的名字底下签了:“奇盎奇雷脱。” 朗独克人签了:“雅克·加套士,别名‘纳尔朋人’。” 普罗旺斯人签:“鲁克—庇埃·恰波加罗泼,马洪的苦役犯。” 在这些签名底下,博士加上一笔附记:“三个水手中的船主已被冲到海里去,其余两人签名于下。” 这两个水手便在这附记下面签字。北巴斯克人签:“高台曾。”南巴斯克人签:“阿负玛利亚,小偷。” 随后博士叫道:“恰泼加罗泼。” “有,”这个普罗旺斯人答道。 “你还有阿尔卡诺纳的葫芦吗?” “有” “把葫芦给我。” 恰泼加罗泼喝光了最后一口烧酒,把葫芦递给博士。 舱里的水越涨越高。船也愈沉愈深。 斜斜的船边上,已经有一圈细细的红色海水慢慢地往上爬。 大家都挤在甲板中心。 博士凑着火把的火焰,把签名的墨水烘干,把羊皮纸折得比葫芦的长颈还要细,然后放进葫芦。他大声说: “木塞” “我不知道弄到哪儿去了,”恰泼加罗泼说道。 “这儿有一段绳子,”雅克·加套士说。 博士用那段绳子塞住葫芦,又说: “柏油” 高台曾走到船头上,用麻絮灭灯器罩住已经熄灭了的火把,然后从木架上取下来,交给博士,里面还有一半滚烫的柏油。 博士把葫芦的长颈插在柏油里浸了一会再拿出来。 装着大家签名的羊皮纸的葫芦已经塞好,并且用柏油封好了。 “完成了。”博士说。 从大家的嘴里发出一个用各种语言说出来的短句,好像是从墓窖里发出来的悲鸣。 “但愿如此!” “Mea culpa!①” ①拉丁文:我罪,我罪!(《悔罪经》中的一句。) “Asi sea!①” ①西班牙文:但愿如此! “Aro raI!①” ①巴斯克语;很好! “阿门。” 使人好像听见了巴别塔在黑暗中发出来的上苍不愿意听的庄严的声音。 博士朝他这些落难的罪恶多端的伙伴转过背去,向船舷走去。到了那里,他望着天空用沉重的声音说道: “你在我身边吗?” 他大概是对什么鬼魂说话吧。 船继续往下沉。 博士背后的人都在沉思。祈祷自有一种超人的力量。他们不是低着头,而是把身子弯作两截。其实他们的忏悔并不是很自然的。像没有风的船帆似的,他们不能不屈服。这一群脸容憔悴的人,双手合十,低着头,尽管各人的姿势不同,都慢慢地露出一副信仰上苍的痛苦绝望的神气。我们不知道是深渊里的什么样的光亮,在这些狰狞可怕的面庞上勾画出一种令人肃然起敬的线条。 博士又向他们走回来。不管过去怎样,这老头儿在这大难临头的时刻显得很伟大。“无限”不动声色的包围他,抓住他,可是他没有惊慌失措。这个人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惊慌失措。他浑身都是宁静的恐怖。脸上甚至有天主的庄严。 用不着怀疑,这个善于思索的衰老的强盗身上,有点儿教皇的风采。 他说: “请大家注意。” 他向茫茫大海注视了一会,又说: “我们现在就要死了。” 接着从阿负玛利亚手里接过火把,摇了一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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