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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九


  第五章 IN DAEMONE DEUS①(魔鬼身上也有天主)

  一 孩子被找到,但危在旦夕

  当米歇尔·弗莱夏看到被夕阳染红的高塔时,她还在一法里之外。她几乎一步路都走不了,但仍毫不犹豫地往前走。女人是软弱的,但母亲却很坚强。她坚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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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拉丁文,可译为:魔鬼身上也有天主;恶人也有善心。

  太阳已经落山,黄昏来临,接着便是深沉的黑夜。她一直在走,听见远处某个看不见的钟楼敲了八点钟、九点钟。很可能是帕里尼埃的钟楼。她时时站住,聆听深沉的枪击声,这也许是黑夜里含糊不清的喧哗声。

  她笔直朝前走,脚踩在长满荆豆和荆棘刺的荒原上,鲜血直流。来自远处塔楼的微光指引着她;塔楼在光亮中凸现出来,在黑暗中神秘地闪烁。枪击声越来越清晰,光也越来越亮。接着便熄灭了。

  在米歇尔·弗莱夏攀登的这片辽阔的高原上,只有草和荆棘,既没有房屋,也没有树木。高原缓缓上升,它那长长的、僵直的线条连着一望无际的、阴暗的星空。米歇尔·弗莱夏眼前始终有那座塔,它给予她攀登的力量。

  她看到塔楼在慢慢变大。

  我们刚才说过,从塔里传出的微弱的枪声和亮光时断时续。这位可怜的、焦虑不安的母亲猜想在这种间断后面大概藏着某种令人心碎的秘密。

  突然间,一切中止,声音和光亮都消失了。接着是一片沉寂,阴森的静寂。

  此刻,米歇尔·弗莱复正来到高原边上。

  她看见脚下是沟壑,沟底是厚厚一层灰白色。在不远的高原顶上,车轮、斜坡和射击孔交错在一起,这是炮台。在点燃的大炮火绳的依稀微光下,她看到前方有一座巨大的建筑,它似乎比四周的黑暗更黑。

  这个建筑包括一座拱基建在沟壑里的桥,以及桥上的一座城堡,桥和城堡都依着一座阴暗的圆形高塔,这便是米歇尔·弗莱夏跋山涉水寻找的塔。

  高塔的天窗里闪动着游动的亮光,还传来嘈杂声,可以猜到塔里有许多人,其中几个人影还出现在塔顶平台上。

  炮台旁边是营地,米歇尔·弗莱复看见了几名岗哨,但她人在暗处,又在荆棘丛中,所以没有被人发现。

  她终于来到高原边上,离桥很近,几乎伸手就能够看,只是隔着一道深沟。在黑暗中,她看到桥上是三层楼的城堡。

  她瞠目盯着张着大口的沟壑和黑黝黝的建筑,她不知道呆了多久,因为她脑中已没有时间的尺度。这是什么?这里出了什么事?这是图尔格吗?她因期望而感到眩晕,这种期望像是终点又像是起点。她自问为什么来到这里。

  她在看,她在听。

  突然间,她什么也看不见了。

  在她和她所注视的东西之间升起了一道烟雾。刺眼的炙热使她闭上眼睛,她刚闭眼便感到眼皮发红发亮,她又睁开眼睛。

  她面前不再是黑夜,而是白日,一种不祥的、由火焰发出的光亮。刚刚爆发了火灾。

  烟雾由黑色转为鲜红色,中间有一条大火舌。火舌时隐时现,像闪电和蛇一样阴险地扭曲着。

  火焰从一个像嘴一样的东西里吐出来,这是一扇熊熊燃烧的窗户,它在桥上城堡的一楼,窗上的铁栅已烧得通红。在整个建筑物中,人们只看得见这扇窗户。浓烟遮蔽了一切,连高原也不例外,在鲜红的火光前,只有高原黑色的边沿依稀可见。

  米歇尔·弗莱夏呆呆地看看。烟是云雾,云雾是梦幻。她不明白眼前发生了什么。她应该逃走还是应该留下?她感到几乎进入幻境。

  一阵风吹过,烟幕裂开了。惨烈的堡垒突然在隙缝中露了出来,主塔、桥、小城堡全部矗立在眼前,光亮夺目,令人畏惧,从上到下沐浴在绚丽的金色火光里。在险恶的光亮下,米歇尔·弗莱复看得一清二楚。

  立在桥上的一楼正在燃烧。

  一楼上面的另两层楼尚完好无损,但仿佛被一个大火篮托着。从米歇尔·弗莱夏站立的高原边上,可以在火光和烟雾的缝隙中隐约看见这两层楼的室内。所有的窗子都开着。

  米歇尔·弗莱夏透过二楼的大窗,看到室内沿墙摆着几个大橱,里面似乎全是书,在一扇窗后的阴暗处,地上有些模糊不清的东西,像鸟巢或一窝雏鸟那样混成一团,有时还在动弹。

  她瞧着。

  这一小团灰暗的东西是什么?

  她有时觉得这像是有生命的形体。她正在发烧,从清早起就没有吃东西,又不停地走路,精疲力竭,仿佛有幻觉,本能地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然而,她的目光越来越固定在那堆灰暗的物体上,它很可能没有生命,看上去毫无生气,它呆在大火上面那间大厅的地板上。

  突然间,大火仿佛故意将火舌从下面喷射到枯死的常春藤上,米歇尔·弗莱夏注视的恰恰是这面爬满常春藤的墙。大火似乎刚刚发现了这些枯枝,火苗立刻贪婪地吞噬它,而且顺着枝蔓往上爬,像可怕的导火索一样迅速。刹那间,大火烧到三楼,火光从高社照亮了二楼室内。在明亮的火光中突然出现了三个睡觉孩子的身影。

  这一小堆原来是可爱的孩子,他们的手臂和腿交叠在一起,闭着眼睛,金发下的面孔露着微笑。

  母亲认出了自己的孩子。

  她可怕地叫了一声。

  只有母亲能发出这种无法形容的、焦虑的呼声。没有任何声音像它这样凄厉,像它这样感人。你听见一个女人这样呼叫时,会以为她是母狼;你听见一只母狼呼叫时,会以为它是女人。

  米歇尔·弗莱夏的这个呼声是嚎叫。荷马写道:“赫卡柏吠叫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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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荷马史诗《伊利昂记》中特洛伊国王普里阿摩斯的妻子,曾目睹丈大及儿孙被杀。后变为一只狗。

  德·朗特纳克侯爵刚刚听见的就是这一声呼叫。

  我们看见他站住了。

  他站在阿尔马洛领他逃跑的那条通道出口与沟壑之间。他透过头部上方纵横交错的荆棘,看到桥在燃烧,看到图尔格被蒙在红色的反光里。他找开枝条,看到在他头上,在对面高原的边沿上,在燃烧的城堡前方,强烈的火光正照着一个惊恐不安、凄惨哀戚的人影,这是一个女人,她正在沟壑上俯着身子。

  呼声来自这个女人。

  这个女人已不是米歇尔·弗莱夏,而是戈耳工人最悲惨的人也是最可怕的人。这位农妇变成了欧墨尼德斯②。这位普普通通、懵然无知的村妇由于绝望而突然成为史诗般的人物。巨大的悲痛使心灵变得极为宽广。这位母亲就是母爱的化身。凡是包容人性的感情都是超人的。她站在沟壑边上,像死神一样看着这场大火,看着这场罪恶。她的呼声像野兽,姿势像女神。她那张发出诅咒的面孔仿佛在熊熊燃烧。她眼中噙着泪,炯炯的目光无比威严,死死地盯住大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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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希腊神话中的怪物,能使注视者变为石头。

  ②希腊神话中的复仇女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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