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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


  “你死我活?”

  “是的,公民,您瞧,您想看看他们相互的见面礼吗?这张告示是那老头下令到处张贴的,每座房屋、每棵树上都有,连找门上也贴了一张。”

  老板把灯移近贴在一扇门板上的一张纸。这告示是用特大号字写的,客人的视线越过坐骑,可以看到:

  德·郎特纳克侯爵荣幸地通知其侄孙德·丰特内矛爵:侯

  爵先生如有幸抓获子爵先生,将坚决予以枪决。

  “这里还有对方的回答呢。”老板接着说。

  他转过身,用灯照亮另一张告示,它贴在另一扇门上,与前一张告示相呼应。上面写道:

  戈万通知朗特纳克,一旦抓住他将立即枪决。

  老板继续说:“第一张告示是昨天贴到我门上的。今早又贴上了第二张告示。真是针锋相对。”

  客人低声说了几句话,仿佛在自言自语,老板听见了,但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对,这不仅仅是国内战争,还是家内战争。应该这样。不错。民族的振兴需要这种代价。”

  客人盯着第二张告示,手举到帽檐向它致敬。

  老板继续说:“您瞧瞧,公民,是这么回事,城市和大镇上的人拥护革命,乡下人反对革命,也可以说城里人是法国人,乡下人是布列塔尼人。乡下人说我们笨手笨脚,我们说他们土里土气。贵族和教士站在他们那边。”

  “不是所有的贵族和教士吧。”

  “那当然,公民。我们这里不就有一位子爵反对一位候爵吗?”

  接着他又自言自语:“而且和我说话的这位大概就是教土。”

  客人问道:“这两个人中间谁占了上风呢?”

  “到现在为止是子爵,当然很不容易。老头子很厉害。他们是本地的贵族,戈万家族。这个家族分两个支系,大系的家长是德·朗特纳克侯爵,小系的家长是戈万子爵,他们今天互相拼打。这样的事树木是不会干的,但人却干得出来。这位德·朗特纳克侯爵在布列塔尼很有势力。在农民眼中他是五公。他登陆那一天,一下子就招集了八千人,不出一个星期就有三百个教区参加暴动。他要是能占领一小段海岸,英国人就会登陆。幸好他这位侄孙在那里,真是巧事。戈万指挥共和军把叔爷给顶了回去。朗特纳克登陆以后,屠杀了一批俘虏,还枪毙了两个女人,其中一个女人有三个孩子,一营巴黎士兵曾经收养了孩子,所以对这次枪杀十分气愤。这个营叫作红色无檐帽营,它剩下的人不多,但打起仗来是猛虎,他们加入了戈万的部队,所到之处,势如破竹。他们要为那两个女人报仇,要找回那三个孩子。他们不知道那个老头把孩子们弄到哪里去了,所以特别恼火。要是没有那三个孩子,这场仗也许还不至于打到这个地步。子爵是位好心、善良的年轻人,但候爵是位可怕的老头,农民们管这一仗叫作圣米歇尔和贝尔泽布①之战。您大概知道圣米歇尔是本地的天使吧。在海湾里,在海水中间,有一座山是属于他的。据说他打败了魔鬼,把它埋在另一座山下,它离这里不远,叫作通布莱。”

  “是的,”客人喃喃说,“TumbaBeleni②,即贝勒吕斯、贝吕斯、贝尔、贝利阿、贝尔泽布之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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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在基督教中分别为大天使和大魔鬼。

  ②拉丁文。

  “看来您了解情况。”主人说,然后又自言自语,“显然他懂拉丁文,他是教士。”

  他又对客人说:“是呀,公民,在农民看来,天使与魔鬼又开战了。当然,他们认为保皇派将军是天使,革命党指挥它是魔鬼,其实哩,要是真有魔鬼,那该是朗特纳克,要是真有天使,那该是戈万。您不吃点什么吗,公民?”

  “我有一壶水和一块面包。您还是给我讲讲多尔的事吧。”

  “是这样的。戈万指挥海岸军中的远征队。朗特纳克想在各处发动暴动,让下诺曼底支援布列塔尼,好向皮特敞开国门,用两万英国人和二十万农民来支援旺代大军。戈万粉碎了这个计划。他坚守海岸,将朗特纳克赶向内陆,将英国人赶下了海。朗特纳克到过这里,被他赶跑了。他夺回了蓬托博,把朗特纳克赶出了阿弗朗什,赶出了维尔迪厄,使他到不了格朗维尔,而且想方设法将他赶进富热尔森林,好围困起来。昨天一切还很顺利。戈万率领部队到过这里。但是,形势突变。那位狡猾的老头进行突然袭击,据说是朝多尔方向去的。如果他占领多尔,将大炮--他是有大炮的--摆上多尔山,那么英国人就可以在这个海岸登陆,一切就都完了。戈万是有头脑的人,他一看情况紧急,顾不得向上请示和等待命令,当机立断,下令备鞍上马,套上炮车,拉上队伍就出击。就这样,当朗特纳克扑向多尔时,戈万扑向朗特纳克。这两个布列塔尼人将在多尔相互拼杀。这将是一场凶猛的拼杀。他们现在已经开始了。”

  “从这里去多尔要多久?”

  “部队带上给养车,至少得走三小时。不过他们已经到了多尔。”

  客人侧耳细听,说道:“确实,我仿佛听见炮声。”

  主人也仔细听:“不错,公民,还有排射的枪声,像是撕布的声音。您该在这里过夜,去那边没有好处。”

  “我没法停下来。我得赶路。”

  “您错了。我不知道您要办什么事,但是去那边太危险,除非这关系到您在世上最珍惜的……”

  “的确如此。”客人说。

  “……譬如您的儿子……”

  “差不多吧。”客人说。

  老板抬起头自言自语:“可这位公民像是一位教士。”

  他想了一下又喃喃说:“不过教士也会有孩子呀。”

  “给我套马吧,”客人说,“我该付多少钱?”

  他付了钱。

  老板将食槽和水桶放到墙边,走回来说:“既然您一定要走,那么听听我的劝告吧。您显然要去圣马洛,但不要从多尔走。去圣马洛有两条路,一条路走多尔,一条路顺海岸。两条路都不近。顺海岸要经过布雷埃尼的圣乔治、谢吕埃克斯、伊雷尔埃维维埃。您从多尔北面,康卡尔南面过去。公民,您走完这条街就看见两条大路,左边那条路去多尔,右边那条路去布雷埃尼的圣乔治;您听我说,如果您去多尔,肯定会遇上屠杀,所以别向左转,要向右转。”

  “谢谢您。”客人说。

  接着他便策马飞驰而去。

  天已经黑了,他钻进黑暗中。

  他在老板的视线中消失了。

  他来到街尾那两条路的叉口,听见客店老板在远处喊道:“向右转!”

  他向左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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