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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


  罗伯斯比尔接着说:“我这就说完。从雷恩兵分三路,一路攻富热尔,一路攻维特雷,一路攻勒东。由于桥梁已被破坏,敌人会使用浮桥和厚木板,你们已经看到这个细节了。敌人的骑兵将由向导带领通过可以涉水而过的地方。从富热尔推向阿弗朗什,从勒东推向昂瑟尼,从维特雷推向拉瓦尔。那时南特会投降,布雷斯特会投降。勒东打开维兰的大门,富热机打开诺曼底的大门,维特雷打开巴黎的大门。两星期后,匪军人数将达到三十万,整个布列塔尼都将拥护法国国王。”

  “也就是英国国王。”丹东说。

  “不,法国国王。”罗伯斯比尔说。

  他又接着说:“法国国王更可怕。驱逐外国军队只需要十五天,消灭君主制可需要一千八百年。”

  丹东坐了下来,手肘枕在桌子上,两手抱着头遇想起来。

  “你们看到危险了吧?”罗伯斯比尔说,“维特雷向英国人敞开巴黎的大门。”

  丹东抬起头,两只紧握的大拳头敲着地图,仿佛在敲铁砧一样:“罗伯斯比尔,当初凡尔登不是也向普鲁土人敞开巴黎的大门吗?”

  “那又怎么样呢?”

  “怎么样,我们会赶走英国人,就像当初赶走普鲁士人一样。”

  丹东又站了起来。

  罗伯斯比尔的冷手搭在丹东发热的拳头上。

  “丹东,香槟省不喜欢普鲁士人,而布列塔尼喜欢英国人。收复凡尔登,那是对外国作战,而收复维特雷却是内战。”

  接着,他用冷静而深沉的声音说:“这可大不一样。”

  他又说:“你坐下吧,丹东。别用拳头敲,好好看看地图。”

  然而丹东完全陷于自己的思路之中,他大声说:“真没道理!灾难在东边,你却偏说是在西边。罗伯斯比尔,我承从英国在大西洋上台蠢蠢欲动,然而,西班牙不是在比利牛斯山蠢蠢欲动,意大利不是在阿尔卑斯山蠢蠢欲动,德意志不是在莱茵河上垂垂欲动吗?此外还有远处的俄罗斯大熊。罗伯斯比尔,危险是一个圆圈,我们在圈里头。外部有联盟,内部有叛逆。在南方,塞尔旺向西班牙打开法国的大门。在北方,迪穆里埃①向敌人投降。再说敌人主要威胁巴黎,而不是荷兰。尼尔温登抹杀了瓦尔米和雅马普。哲学家拉博·圣埃蒂安这个新教徒和叛徒,和蒙泰斯基乌有勾结。军队伤亡惨重。现在没有一个营超过四百人。英勇善战的双桥团只剩下一百五十八。帕马尔营地已失陷。吉韦只剩下五百袋面粉。我们在朗多后退,维尔姆瑟进逼克莱贝。美因茨英勇地陷落,孔代和瓦朗西安都由于有叛徒而陷落,当然,保卫瓦朗西安的尚塞尔和保卫孔代的老费罗都不愧是英雄,就像保卫美因茨的默尼埃一样。可是其他人都叛变了。达尔维尔在埃克斯拉夏佩尔叛变,穆东在布鲁塞尔叛变,瓦朗斯在布雷达叛变,纳伊在林堡叛变,米朗达在马斯特里奇叛变,斯唐热叛变,拉努叛变,利戈尼埃叛变,迪荣叛变,这都是迪穆里埃的恶劣影响,必须严惩以做效尤。我认为居斯蒂的反方向行军十分可疑,我怀疑他不想攻占科布伦茨,而想攻占法兰克福是为了钱。不错,法兰克福可以为战争提供四百万法郎,但是与粉碎流亡贵族的巢穴相比,这算得了什么?这是叛变。默尼埃六月十三日阵亡,克莱贝现在孤立无援,布伦瑞克却不断壮大,步步进逼,而且在攻克的法国堡垒上都插上德国旗帜。布兰登堡的这位总督现在居然成了欧洲的主宰。他吞并我们的省份,还会吞并比利时的,你们瞧着吧。我们好像在为柏林工作。如果这样继续下去,不予纠正,那么,法国革命仅仅有利于波茨坦了,革命的唯一后果是为小小的腓特烈二世扩大了疆土。我们杀了法国国王,却为普鲁士国王卖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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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法国将军(一七三九-一八二三),曾在瓦尔米和雅马普战役中战胜普军和奥军,后在尼尔温登战败,投降奥军。

  丹东可怕地大笑起来。

  马拉微微一笑,说道:“你们各有各的想法,你,丹东,你想的是普鲁士,而你呢,罗伯斯比尔,你想的是旺代。我也来说说。你们看不见真正的危险,那就是咖啡店和赌场。舒瓦瑟尔的咖啡店是雅各宾派,傀连咖啡店是保皇派,约会咖啡店攻击国民卫队,圣马丹门的咖啡店却拥护国民卫队,摄政咖啡店反对布里索,科拉扎咖啡店却拥护市里索,普罗科普咖啡店崇拜狄德罗,法兰西剧院咖啡店崇拜伏尔泰,圆顶咖啡店的顾客撕毁指券,圣马尔索咖啡店的顾客情绪激愤,马努里咖啡店为面粉问题争论不休,富瓦咖啡店里喧嚣打斗,在佩龙咖啡店里,金融大胡蜂在嗡嗡叫。这可是严重的情况。”

  丹东不笑了。马拉仍在微笑。矮子的微笑比巨人的大笑更为可怕。

  “你在开玩笑吧,马拉?”丹东责怪地说。

  马拉扭扭腰,这是他的著名姿势。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呵,你总是这样,丹东,在国民公会上你称我‘马拉这小子’。听我说,我宽恕你。我们正经历一个愚蠢的时刻。呵!你说我开玩笑?我是怎样一个人?我揭露了夏佐,我揭露了佩西翁,我揭露了凯尔塞,我揭露了莫尔通,我揭露了迪弗里什一瓦拉泽,我揭露了利戈尼埃,我揭露了默努,我揭露了巴思维尔,我揭露了让索内,我揭露了比龙,我揭露了利东和尚邦,我做错了吗?我嗅得出叛徒身上的叛逆味道,我认为应该抢在罪行以前揭露罪犯。你们说的话,我在头一天就说过了。我向大会提出过一项关于刑法的完整方案。我做了些什么呢?我要求你们对各区进行训练,让它们遵守革命纪律,我叫人启封了那三十二包文件,我索取了罗朗手中的钻石,我证明了布里索分子给公安委员会提供了空白逮捕证,我指出了兰代关于卡佩罪行的报告中的疏漏,我投票赞成在二十四小时内处死暴君,我为莫孔塞伊和共和者这两个营队辩护,我阻止了公开宣读纳尔博和马卢埃的信,我提出了保护伤员的动议,我叫人取消了六人委员会,我在蒙斯事件中预感到迪穆里埃的叛变,我要求逮捕十万名流亡贵族的亲属作为人质以换回被出卖给敌人的特派员,我建议宣布任何代表一旦越过壁垒就被视作叛徒,我揭露了罗朗派在马赛风波中的真面目,我一再要求悬赏平等之子,我为布肖特辩护,我要求点名,好把伊斯纳尔逐出国民公会,我要求宣布巴黎人无愧于祖国。正是因为这些事,卢韦骂我是傀儡,菲尼斯泰尔省要求驱逐我,卢登城要求逮捕我,勒库安特长伊拉沃建议国民公会宣布我神经错乱。呵!丹东公民,你不想听听我的意见,又何必叫我来参加你们的密谈呢?难道我要求参加了吗?恰恰相反,与罗伯斯比尔和你这样的反革命分子私下会谈,我根本不感兴趣,何况我早已料到你不理解我,你和罗伯斯比尔一样不理解我,罗伯斯比尔和你一样不理解我。难道这里就没有国务活动家了?难道必须向你们讲授政治入门,必须讲得一清二楚?我说的无非是一点:你们两人都错了。危险既不像罗伯斯比尔说的那样在伦敦,也不像丹东说的那样在柏林。危险在巴黎,原因在于缺乏统一、各行其事--以你们两人为首,原因在于有识之士遭排挤,无政府状态……”

  “无政府状态!”丹东打断他说,“是谁造成的?不就是你吗?”

  马拉接着说:“罗伯斯比尔,丹东,危险在于这一大批咖啡店,这一大堆赌场,这一大堆俱乐部:黑人俱乐部、联盟派俱乐部、贵妇俱乐部、公正者俱乐部,等等。公正者俱乐部是由克莱尔蒙一托内尔建立的,它在一七九〇年是拥护君主制的,是克洛德·福谢教主理想的社会圈子,此外还有由报人普吕多姆建立的毛帽俱乐部,等等,这还不算你罗伯斯比尔的雅各宾俱乐部和你丹东的科尔得利俱乐部。危险在于饥荒,是饥荒使搬运工布兰将帕卢市场的面包师弗朗索瓦·德尼吊死在市政厅前的路灯柱上,而法庭又将吊死德尼的搬运工布兰吊死。危险在于纸币一再贬值。在唐普勒街,过路的老百姓看到地上有一张一百法郎的指券说:‘不值得弯腰去拾。’投机分子,囤积居奇分子,这就是危险。居然在市政厅插上黑旗,真是得寸进尺。你们逮捕了德·特兰克男爵,但这远远不够。你们得扭断这个老监狱阴谋家的脖子。拉贝尔泰什在雅马普挨了四十一军杖,现在国民公会议长为他戴上公民花冠,谢尼埃又大加吹捧,你们以为事情就了结了吗?这是滑稽戏,是杂耍!呵,你们就是不看着巴黎。呵!危险就在身边,而你们非要去远方寻找。你的暗探有什么用,罗伯斯比尔?公社里有你的帕杨,革命法庭有你的科凡阿尔,公安委员会有你的大卫,救国委员会有你的库雄。你瞧我消息灵通吧。好,你们要明白,危险就悬在你们头上,危险就在你们脚下。有人在玩弄阴谋,阴谋,阴谋。街上的行人相互交换报纸,相互点头示意。在地窖和阁楼,在罗亚尔宫的木头长廊里藏着六千名没有公民身份的人--回来的流亡贵族、保皇派的花花公子和持刀的反革命。面包店前排起了长队。老太婆们站在门口合着双手说:‘什么时候才太平呀?’你们在执行委员会关着门密谈,但这没有用,谁都知道你们谈了些什么。举个例子,罗伯斯比尔,你昨天对圣茹斯特说:‘巴尔巴鲁开始长肚子了,逃跑起来会碍事的。’是的,危险无处不在,但主要是在中心。在巴黎,前贵族们在策划阴谋,革命派却光着脚,三月九日被逮捕的贵族又被放出来了,优种马没有被送到边境线上牵引大炮,而是在街上溅污行人,四斤的面包卖到三法郎十二苏,戏院里演的是不堪入目的戏,而罗伯斯比尔将把丹东送上断头台。”

  “呸!”丹东说。

  罗伯斯比尔专心致志地看地图,马拉突然叫了起来:“现在需要一位独裁者,罗伯斯比尔,你知道我要求有一位独裁者。”

  罗伯斯比尔抬起头:“我知道,马拉,或者是你或者是我。”

  “或者是我或者是你。”马拉说。

  丹东咕哝道:“独裁!居然想到独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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