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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


  “戈万!”侯爵说。

  他站住了,紧盯着告示,凝神深思。

  “戈万!”他重复说。

  他走开,又转身瞧十字架,然后又走回来,再一次看告示。

  接着他慢慢走远。如果有人靠近他就会听见他在低声念叨:“戈万!”

  他走上一条深深的凹路,从那里看不见在他左边的庄园的屋顶。他顺着一个小山丘走,山丘上全是开花的荆豆,是一种长着长刺的品种。山丘顶上有一个尖尖的土堆,当地人称作“兽头”。在山丘脚下是一片树林。树叶仿佛浸泡在光亮中。整个大自然充满了清晨深深的欢乐。

  突然这个景致变得可怕了,好像是猛地杀出一支伏兵。野蛮的喊声和枪声像龙卷风一样袭击充满阳光的田野和树林,从庄园那边升起了浓烟,浓烟中夹杂着明亮的火舌,庄园和小镇仿佛成了一捆燃烧的稻草。这一切突如其来,阴森可怕。宁静转眼化为狂暴,晨惯中突然出现地狱,恐怖骤然而至。埃尔布昂帕伊那边在打仗。候爵站住了。

  谁处于这种情况也会像他一样,好奇心战胜了危险感,总得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哪怕因此送命。朗特纳克从低凹的小路登上旁边的小丘。在那里他会被人看见,但他能看见四周。几分钟后,他来到小丘顶上,极目眺望。

  的确发生了枪杀和火灾。他听见了喊叫声,看见了火光。庄园似乎成了灾难的中心。什么灾难?埃尔布昂帕伊庄园遭到了袭击?被谁?是战斗吗?也许更是枪决?按照一项革命法令,蓝军经常放火烧掉反叛的庄园和村庄,以示惩罚。例如,庄园和村镇如果没有按照法令砍倒树木,没有在丛林中为共和国骑兵开辟通道,就统统被放火烧掉。就在前不久,埃尔内附近的布尔贡教区就是这样被烧毁的。埃尔布昂帕伊莫非也是这样?很明显,那项法令所规定的战略通道在塔尼和埃尔布昂帕伊的丛林和土地上并未实现。这是惩罚吗?占据庄园的先遣队是否接到了命令?这支队伍大概属于绰号“恶魔队”的远征队吧。

  侯爵站在丘顶观望,山丘四周是枝蔓庞杂的荒野丛林,人称埃尔布昂帕伊围场,但它像树林一样大,一直延伸到庄园,而且像布列塔尼所有的丛林一样,里面有纵横交错的沟壑、小道、凹路,这是使共和派军队迷途的迷宫。

  如果这是处决,那么它一定十分残暴,因为它很短暂。残暴的事总是速战速决的。残酷的内战也具有这种野蛮性。侯爵一面作种种揣测,犹豫着该下山还是该留下,一面在聆听、窥伺。这时枪杀的喧嚣停止了,或者说散开了。侯爵看到仿佛有一支狂暴和欢快的队伍在丛林中散开。树下出现了令人畏惧的骚动。人们从庄园扑向树林,敲着进攻的鼓点,但不再有枪声。这很像是围猎:搜索、追逐、捕捉,显然他们在搜索一个人。声音显得分散而深沉。话声混杂交错,有气愤的,有得意的,嘈乱而喧哗。他什么也听不清。突然,好比烟雾中显出了一个轮廓,这片喧哗中出现了一个清楚明确的东西,是一个名字,一个被上千个声音重复的名字,侯爵清楚地听到这个喊声:“朗特纳克!朗特纳克!德·朗特纳克候爵!”

  人们寻找的人就是他。

  六 内战中的波折

  突然,在他周围,四面八方都同时出现了长枪、刺刀和军对,阴暗中还有一面三色旗,他耳边是一片呼声“朗特纳克”,在他脚下的荆棘和树枝中间出现了一些狂暴的面孔。

  侯爵独自一人站在丘顶,从树林的任何角落都能看见他。他看不清呼喊他名字的人,但是他们都看得见他。如果树林里有一千支枪,那么他就是枪靶。他只看见丛林中那些狂热地盯住他的眼睛。

  他脱下帽子,将帽檐卷起,从一株荆豆上摘下一根长长的干刺,从衣袋里掏出一个白色饰结,用长刺固定位卷起的帽檐,将饰结固定在帽子上,然后重新戴上帽子,前额和饰结都露在外面。他大声说话,仿佛听众是整个树林:“我就是你们要找的人。我是德·朗特纳克候爵,德·丰特内子爵,布列塔尼亲王,皇家军队的少将。你们动手吧。瞄准!开枪!”

  他两手拉开山羊皮外衣,露出胸膛。

  他朝山下看,寻找瞄准他的枪口,却看见四周的人都跪了下来。

  他听见响亮的喊声:“郎特纳克万岁!老爷万岁!将军万岁!”

  与此同时,帽子被扔上半空,军刀在欢快地挥舞,丛林里举起了一大片木棍,棕毛软帽在很顶舞动。

  在朗特纳克周围是一群旺代人。

  这群人一看见他便跪了下来。

  据传说,在古老的图林根森林里,有一种奇异的生物,一种有几分像人的巨型动物,罗马人把它视作可怕的野兽,希腊人视它为神灵的化身,因此它有时被消灭,有时被崇拜,全凭运气。

  侯爵此刻的感受大概与这种生物类似;他原准备被人当作恶魔,却突然被人奉为神灵。

  那许多闪着逼人光芒的眼睛盯着候爵,流露出一种粗野的爱。

  这些人拿着长枪、军刀、长柄镰刀、十字镐和木棍,都戴着有白色饰结的大毡帽或棕色软帽,还有许多念珠和护身符。他们穿着膝头开口的宽大短裤、毛皮上衣、皮护腿套,露着膝弯,披着长发,有些人神色残暴,但所有的目光都显得幼稚。

  一位面貌端正的年轻男人穿过跪着的人群,大步朝侯势走来。他和农民一样,戴一顶有白色饰结的翻边毡帽,穿一件皮毛上衣,但是他的两手很白净,衬衣是细布料,上衣外面有一条白绸肩带,朱端挂着一支金柄宝剑。

  他爬到山顶,扔下帽子,解下肩带,单腿跪下,将肩带和宝剑献给侯爵,说道:“确实,我们一直在找您。总算找到您了。这是指挥剑,这些人现在都属于您。我曾当过他们的指挥官,现在被提升当您的士兵了。请接受我的敬意,大人。请下命令吧,将军。”

  接着他发出一个信号,于是从树林中走出几个人,他们拿着一面三色旗,一直走到侯爵面前,将旗帜扔到他脚前。这就是侯爵刚才在树丛中隐约看见的旗帜。

  “将军,”献出宝剑和肩带的年轻人说,“这旗帜是我们刚从埃尔布昂帕伊在园的蓝军手中夺来的。大人,我叫加瓦尔,曾是拉鲁阿里侯爵的人。”

  “很好。”侯爵说。

  于是他平静而严肃地戴上肩带。

  接着,他抽出宝剑,在头上挥舞。

  “起立!”他喊道,“国王万岁!”

  人们都站了起来。

  于是在树林深处响起了狂热的欢呼声:“国王万岁!侯爵万岁!朗特纳克万岁!”

  侯爵转身问加瓦尔:“你们有多少人?”

  “七千人。”

  他们走下山丘,农民们拨开荆豆丛为德·朗特纳克开路,加瓦尔继续说:“大人,很简单,一句话就能说清楚。我们原先只缺一个火星。共和国的告示表明您来了,于是这里的人就为效忠国王而起来暴动了。我们还从格朗维尔市长那里得到秘密通知,他是我们的人,他救过奥利维埃神甫。昨天夜里敲响了警钟。”

  “为了谁?”

  “为了您。”

  “呵!”侯爵说。

  “所以我们来了。”伽瓦尔说。

  “你们有七千人?”

  “今天是七千,明天是一万五千。这是本地的效率。德·拉罗什雅克兰先生参加天主教军队时,人们敲响了警钟,一夜之间,六个教区:伊泽尔内、科尔格、埃肖布鲁瓦尼、奥比埃、圣托邦、尼埃伊,让他带走了一万人。没有军火,他们又去一位石匠家找到六十斤炸药,都给德啦罗什雅克兰先生带走了。我们刚才想您大概在树林里,所以就来了。”

  “你们攻击了埃尔布昂帕伊农场的蓝军?”

  “由于逆风,他们没有听见警钟,没有防备。他们受过愚蠢的村民的热情接待。今天早上我们包围了农场,蓝军正在睡觉,我们一下子就把他们解决了。我这里有一匹马,您肯赏脸接受吗,将军?”

  “好的。”

  一位农民牵来一匹马,它像战马一样套着鞍辔。侯爵不需要加瓦尔的帮助,翻身上马。

  “乌拉!”农民们喊了起来。这种英国式的呼喊在布列塔尼-诺曼底沿海是常见的,因为这个地区与芒什海峡的岛屿往来频繁。

  加瓦尔行了一个军礼,问道;

  “您的司令部设在哪里,大人?”

  “先设在富热尔森林。”

  “这是属于您的七座森林之一,侯爵先生。”

  “我需要一位教士。”

  “我们这里有一位。”

  “是谁?”

  “埃尔布雷教堂的副本堂神甫。”

  “我认识他。他去过泽西岛。”

  一位教士从队伍中走了出来,说道:“我去过三次。”

  侯爵转过头:“您好,神甫先生,您有的是工作。”

  “那太好了,侯爵先生。”

  “您要听许多人忏悔,当然是愿意忏悔的人。我们决不强迫。”

  “侯爵先生,”教士说,“加斯东在盖梅内就强迫共和派仟悔。”

  “他是理发师嘛。”侯爵说,“死亡应该是自由的。”

  加瓦尔刚才走开去下了几道命令,这时走了回来:“将军,我听您吩咐。”

  “首先是去富热尔森林会合。让大家散开,分头去。”

  “这命令已经下达I。”

  “你不是说蓝军受过埃尔布昂帕伊的热情接待吗?”

  “是的,将军。”

  “你烧了农场吗?”

  “烧了。”

  “烧了村子吗?”

  “没有。”

  “把它烧掉。”

  “蓝军想抵抗,但他们只有一百五十人,我们有七千人。”

  “他们是哪个部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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