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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七


  那个格恩西岛的乘客说,克吕班原来认为船是在阿努瓦礁失事。托尔特瓦的人说,在“杜兰德号”遇难的前几天,克吕班到过他们那儿,并且独自散步,向阿努瓦礁附近的普兰蒙走去。他提着一只旅行袋,“他去时带着,回来时却没有了。”掏鸟巢的孩子说,他们的故事看来可能跟克吕班的失踪有关系,只要用走私者来代替鬼魂就行了。最后,在普兰蒙的闹鬼的房子本身也说话了,打定主意要弄清情况的人走进它里面,找到了,找到什么?正是克吕班的旅行袋。托尔特瓦的“十二人委员会”的委员拿到了这只旅行袋,将它打开。它装着一些食物,一架望远镜,一只精密记时计,几件男人衣服,绣着克吕班的起首字母的内衣。这一切,在圣马洛和格恩西岛的闲谈当中渐渐成了话题,最后竟把这件事说成几乎是由于船上人员的失职造成的灾难。一些模糊不清的情节给凑到一起,大家发现了以下的事实,例如对别人的劝告的奇怪的蔑视,甘愿遇到大雾带来的危险,一瓶烧酒,一个喝醉了的舵工,船长代替了舵工,至少是十分笨拙地掌舵。坚决留在遇难的船上的英雄气概现在变成了骗局。此外,克吕班弄错了礁石,有意造成事故的事实没有疑问以后,那么,就可以理解选择阿努瓦礁的道理,从那儿很容易游到岸上,在闹鬼的房子里暂时停留,等待机会逃走。旅行袋这个备用物使得论证达到了完美无缺的程度。这件意外事件和另外一件意外事件,就是海岸警卫的那一件之间有什么联系,没有人能够掌握。大家只是猜测有某种关联,其他便一无所知了。人们隐约地感觉到,在这个六百十九号海岸警卫的人身旁发生了一场悲剧。克吕班也许没有演这场悲剧,可是看得见他在后台活动。

  失职造成船只遇难却不能说明所有的问题。有一把没有派过用场的左轮手枪。这把左轮手枪或许是另外一件案件里的。

  大众的嗅觉是既灵敏又准确。将七拼八凑成的实情恢复成原来的真相,公众的本能发挥了巨大的作用。从这些事实可以得出很可能是一件因为失职造成灾难的结论,不过有些重要地方还不明确。

  一切都前后一致,一切都内容相符,不过还缺乏根据。

  谁也不会为了寻求乐趣而断送掉一只船。谁也不会没有一点儿利益,而去冒大雾、礁石、泅水、逃跑、避难带来的危险。克吕班能有什么利益呢?

  大家看到了他的行动,但是没有看到他的动机。

  因此,在许多人的头脑里产生了一个怀疑。没有动机,看来就不会有行动。

  缺少的这一点是重要的。

  朗泰纳的来信填补了缺少的这一点。

  这封信说出了克吕班的动机。要抢走七万五千法郎。

  朗泰纳是舞台上的解围之神①。他的手上拿着一支蜡烛,从云端降到人间。

  他的信是最后的一道光芒。

  它把一切都解释清楚了,而且超出人所期望的,提出了一个证人:

  阿伊尔—托斯特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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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 古希腊、罗马戏剧中用舞台机关送出来或扭转情节或解除难局的神。

  它说明了那把左轮手枪的用途,这是最关键的问题。朗泰纳无疑掌握了全部情况。他的信让人彻底清楚了一切真情。克吕班的恶毒用心是昭然若揭的了。他事先就策划了沉船的事故,证据就是带到那座闹鬼的房子里的备用的旅行袋。假设他是清白无辜的,认为船只出事纯属意外,那么在最后一刻,他决心在沉船上献身的时候,难道不应该把属于梅斯莱希埃里的七万五千法郎交给坐小艇逃生的人呢?事情十分明显了。现在克吕班不知道怎样啦?他也许成了他自己的错误的牺牲品。他可能在多佛尔礁丧命了。

  这些推测逐步凑在一起,和真实情况非常相符,好几天里,梅斯莱希埃里的头脑里想的全是这些。朗泰纳的信帮了他忙,逼着他思索。他起初因为惊讶而感到震动,接着他开始认真思考起来。他又做了更加困难一些的努力,去四处打听消息。他不得不听别人说话,甚至找人交谈。一个星期以后,他甚至在一定的程度上重新变得注重实际了。他的精神又恢复正常,几乎痊愈了。他摆脱了困惑的状态。

  如果说梅斯莱希埃里以前一直还能保持会收回这笔钱的希望,朗泰纳的信使他这最后的可能性也幻灭了。

  这封信在“杜兰德号”的灾难上又加上七万五千法郎的损失。它使他重新拥有这笔钱,可是同时也正好使他感到遭到了多大的损失。这封信向他说明他完全破产了。

  这样,便产生了新的痛苦,我们不久前指出过的,是非常剧烈的痛苦。他开始关心起他的家庭,关心它将变成什么样子,关心它应该怎样恢复正常,这是他两个月来从没有做过的事情。烦恼虽小,却像有千根针,几乎比绝望更加伤人。一点一滴地承受着他的不幸,向既成事实一步一步地争夺他想占领的地盘,这是很难受的。成为整体的不幸可以接受,零零碎碎则不能容忍。整体会压垮人,零星的细节更折磨人。刚才灾难像巨雷一样劈您,现在它却一点一点地向您寻衅。因为忍气吞声,被压垮的苦恼更深了。在第一次的折磨上又加上了第二次的折磨,而且它更加恶劣。走下了一个梯级,进入了虚无的境界。原来还有遮盖,现在成了衣衫褴褛。

  想到自己的地位逐渐下降,没有任何想法比这更令人伤心了。

  破产,这似乎是很普通的事,是猛烈的打击,命运的粗暴的捉弄,是只会发生一次的灾难。发生了,只好接受,一切便全结束了。你破产了,这好,你算死了。不,不,你活着。从第二天起,你就意识到了这点。根据什么?根据针刺的疼痛。某一个过路的人不再向你招呼了,商人的帐单像雨点一样临门,那边有你的一个仇人在对你笑。也许他是想到阿尔纳①的最近的用同音异义编的笑话②而在笑。不过这是一回事,那个笑话只是因为你的破产才对他显得那样有趣。你甚至在漠不关心的眼光里察觉出自己变得微不足道。在你家里吃饭的客人会觉得你的饭桌上连上三道菜是太多了。③在大家的眼睛里你的缺点都十分明显了。忘恩负义丝毫不用等待什么时机,立即公开表露出来。所有的傻瓜也都早就预料到你会遇到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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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 艾蒂安·阿尔纳(1794—1872),著名法国喜剧演员,1817 年在巴黎杂耍剧院演出,1827 年起,在巴黎歌舞剧场演出。雨果在1846 年认识了他。

  ② 是一种文字游戏。

  ③ 一般三道菜并不算太多,这里是说对方认为主人贫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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