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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


  “不要让人家轻视”,这又是一条利害的规定。让人轻视,这是开除出教的淡化了的说法。小城市是最容易产生长舌妇的地方,它们因为当地特有的恶意而出了名,这种恶意是从小型望远镜的小的一头看见的诅咒。最勇敢的人也惧怕别人叫他废物④。人们不怕枪林弹雨,也不怕狂风暴雨,但是在“傲慢太太”①面前却只好向后退。梅斯莱希埃里的顽固性要多于他的逻辑性。可是在这样的压力下面,他的顽固性也要屈服。他“把水放进了他的酒里”,这是另外一种满含潜在的让步之意的用语,有时候不可明言。他远远离开教士,可是他并不非常坚决地对他们关上大门。在正式的场合和规定的教士访问的时期,他会用一种令人满意的方式接待路德教的主任教士或者天主教小教堂的神父。相隔很长一段时间,他有时也会陪伴黛吕舍特去圣公会的教堂。我们说过,黛吕舍特只是在一年中的四个大节日才去那儿。

  总之,对于这些使他付出代价的妥协,他觉得很恼火,他不但没有和教会里的人靠拢,而且他内心里的反感更大了。他用更多的嘲弄来为自己出气。他这个人并不厉害,只是在这件事上显得有点尖刻。这一点没有任何法子能改变他。

  事实上是他的性格完全如此,所以只好将就下去。

  所有的教士他都不喜欢。他带着一种革命意味的不尊敬的态度。他很少区分这一种和那一种宗教仪式。他甚至不能正确地评价这样一个伟大的进步:不要相信真在论②。他在这些问题上的短视竟使他看不出牧师和神父之间的差别。他会把一位尊敬的圣师和尊敬的神父搞混。他说:“卫斯理③并不比罗耀拉①好多少。”当他看见一个牧师带着他的妻子走过的时候,他会转过头去。同时他嘀咕道:“讨了老婆的教士!”说这几个字时的荒唐的语气是当时在法国才有的。他曾经讲过,他最近一次在英国旅行,看到了“伦敦的主教夫人”。他强烈地反对这一类的结合,甚至表示极大的气愤。“长袍不能和长袍结婚②!”他大声说。圣职对他说来好像是单独一种性别。他会很自然地说:“非男非女,是教士。”他用很不得体的口气把同样的蔑视的形容语加到圣公会的教士身上和天主教教士身上。他用相同的用语来形容两种“黑袍”。关于教士,不管他们是天主教的还是路德教的,他都不愿费神改变一下那个时候大兵常用的比喻。他常对黛吕舍特说:“你愿意嫁给谁就嫁给谁,只要不嫁给一个教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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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④ “废物”,原汉译《圣经》中音译为拉加,据1980 年出版的现代中文译本《圣经》,译为废物,见《马太福音》第五章第二十二节:“但是我告诉你们,向弟兄动怒的,也要受裁判;骂弟兄为‘废物’的,得上法庭……”

  ① 指那种自负、无礼、刁钻的女人。

  ② 真在论,天主教神学圣事论学说之一。认为在弥撒中经过祝圣的饼和酒内,耶稣的肉体、血、灵魂和神性,真正存在于其间。宗教改革运动兴起以来,新教各宗派对圣餐的看法不一,多数认为饼和酒只是耶稣体血的象征,耶稣的本体并不真正存在于其中。

  ③ 卫斯理(1703—1791),约翰·卫斯理,是基督教新教卫斯理宗创始人之一,生于英国,曾做牧师四处传教,后脱离国教,建立独立的卫斯理宗教会。

  ① 罗耀拉(约1491—1556),依纳爵·罗耀拉,是天主教耶稣会创始人,1530 年至1534 年,邀集同伴仿效军队纪律创立耶稣会,制定会规,强调无条件执行教皇委派的一切任务。

  ② 一指女人的长袍,一指教士的长袍。

  十三 娇柔可爱因此无忧无虑

  话一说出口,梅斯莱希埃里便牢牢记住;话一说出口,黛吕舍特便忘得一干二净。这就是叔叔和侄女之间的细微的差别。

  黛吕舍特是像我们见到的那样长大的,她还不大习惯有什么责任心。应该强调一下,一种不太认真的教育包含着潜伏的危险。希望自己的孩子过早享福,这也许是不慎重的。

  黛吕舍特相信,只要自己高兴,那么一切也都是美好的。此外,她感觉到她的叔叔看到她快乐他也快乐。她和梅斯莱希埃里的思想观点几乎差不多。她的宗教生活只是一年去教堂四次就得到满足了。大家能看到为了过圣诞节,她穿上好看的衣服。至于什么是生活,她完全不了解。她拥有了她应该有的一切,好让她有一天可以狂热地恋爱。在眼前,她始终是欢欢喜喜的。

  她任意地唱歌,任意地絮叨,无拘无束地生活,突然说出一句话,就走过去了,做完一件事,就跑掉了。她是这样的迷人,除此之外,她还享有英国式的自由。在英国,孩子们都独来独往,姑娘们是她们自己的主人,青春不受任何束缚。这是那儿的习俗。以后,自由的姑娘成了奴隶般的妇人。我们在这儿对“自由”和“奴隶”这两个字眼是从好的方面来理解的,是自由地成长,奴隶般地尽职。

  黛吕舍特每天早晨醒来,已经把前一天自己做的事忘得一干二净。如果你问她上星期她做了些什么,会使她十分窘迫。不过这并不妨碍她在某些迷惘的时候,心存一种神秘的苦恼,感到在她的喜悦和她的欢乐上拂过不清楚是怎样的生活的阴影。那些蓝色的天空也有那些云彩,不过那些云彩很快就消失了。她带着爽朗的笑声摆脱了这样的心情,而且既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忧郁,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又会如此宁静。她总是和一切东西玩耍。她的调皮淘气常使路过的人哭笑不得。她开男孩们玩笑。如果她碰到魔鬼,她也不会可怜它们,照样要戏弄它们。她长得这样俊俏,同时又是这样天真无知,使她不觉过分表现自己。她对人微笑,好像一只小猫用爪子抓人。被抓伤的人活该倒霉。她却不再会想到这件事了。昨天对她来说是不存在的。她生活在完完全全的今天。这就是过分完满的幸福。在黛吕舍特身上,回忆像雪会融化一样也会消失得毫无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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