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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


  三 以爱来对待打击

  比埃尔·甘果瓦到达格雷沃广场的时候已经冻僵了。为了避开欧项热桥上的人群和若望·富尔波的油画,他是从风磨桥上走来的。可是主教的所有风磨的轮子,在他经过时无情地溅了他一身水,把他的破衣服浇得透湿。并且,他的戏剧的失败使他好象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怕冷。于是他急忙朝着广场中央那燃烧得很旺的篝火走去。但篝火四周已经围上了相当多的人。

  “该死的巴黎人!”他自言自语道,因为象甘果瓦这样一位戏剧家正是独白的角色。“他们把篝火挡住哪!我还不如去待在一个厨房角落里呢。我的鞋子可喝饱了,那些该死的风磨简直是朝我下了一场暴雨!巴黎主教同他那些风磨见鬼去吧!我倒想知道,一个主教要风磨干什么用?他打算当磨坊主教吗?假若他不要别的,只要我的诅咒,我就诅咒他,诅咒他的教堂和他那些风磨!等一下,瞧他们现在会不会走开,这些笨蛋!请问他们在那边干什么!他们在烤火呢,真是好消遣!他们看着上百根柴火燃烧呢,真是好景致!”

  再走近些去看,才看出那里的人实际上还要多得多,不光为了在国王的篝火上取暖,他看出这一大群人并不只是被那百来根柴火吸引来的。

  在篝火与人群之间的一块空地上,有一位姑娘在跳舞。作为一个怀疑派哲学家和一位诗人的甘果瓦,被这个灿烂夺目的景象迷住了,不能一眼就看清这姑娘究竟是凡人,是仙女,还是天使。

  她个儿并不高,但是她优美的身材亭亭玉立,看起来仿佛很高似的。她的头发略带褐色,但是可以想象在阳光下一定是象罗马妇女和安达路斯①妇女一般闪着漂亮的金光。她那双小脚也是安达路斯式,穿着精美的鞋,又小巧又舒适。她在一条随便铺在她脚下的旧波斯地毯上舞蹈着、旋转着,每当她转过身来的时候,每当她光辉的形象经过你面前的时候,她那乌黑的大眼睛就朝着你一闪。

  她周围所有的人都目不转睛,大张着嘴。她两只结实的圆胳膊把一面巴斯克②小鼓高举在她那小巧玲珑的头顶,她伴随着鼓声这样跳着舞,窈窕、纤细、活泼得象一只黄蜂,她那毫无皱褶的金色小背心,她转动时鼓胀起来的带小斑点的裙衣,她那裸露的双肩,她那偶尔从裙里露出来的一双漂亮的腿,她乌黑的头发,她亮晶晶的眼睛,真的,她真是一位神奇的妙人儿。

  ①②都是西班牙的省份。

  “一点不错!”甘果瓦想道,“这是一只壁虎,这是一位森林里的仙女,这是一位女神,这是梅纳伦山上的一位女酒神!”

  这时,那只“壁虎”的一条发辫松开了,别在辫子上的一只黄铜别针掉在地上。

  “不对,”他说道,“这是个波希米亚①姑娘。”

  ①波希米亚是古代中欧的一个国家,现为捷克斯洛伐克的一省。波希米亚族后来成为一个流浪民族,波希米亚人也成为流浪人的同义语。波希米亚族同其他流浪民族形成一个很大的流浪群流浪在欧洲各国。在法国称为波希米亚人,在英国称为吉普赛人,在俄国称为茨冈人。

  幻象一下子就整个儿消失了。

  她又舞蹈起来。她从地上拾起两把剑,拿剑的尖头抵在额上,然后把剑朝一边旋转,她自己朝另一边旋转。她的确是一个波希米亚姑娘呀,一点不错。甘果瓦有几分不高兴,觉得这整幅图景带着某种妖术和魔法的成分。篝火的红光照着这幅图景,闪烁在周围观众们脸上和这姑娘的淡棕色额头上,向广场尽头射出一道混着人们晃动的影子的微弱反光,这光一头照着柱子房发黑起皱的前墙,一头照着石头的绞刑架。

  被火光照得红红的上千张脸孔之中,有一张脸孔似乎比其余的更加注意那跳舞的姑娘。那是一张严肃、平静、阴沉的脸孔。那人顶多不过三十五岁,他的衣服被周围群众遮住看不清楚,他是一个秃头,只有几撮稀疏的花白头发,他那高朗宽阔的额头已经开始打皱,但是他深湛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奇异的青春,狂热的生命,深刻的热情。他目不转睛地盯住波希米亚姑娘,当那十六岁的活泼的少女飞舞着取悦观众的时候,他就觉得他的幻梦愈来愈暗淡无光。间或有一丝微笑和一声叹息同时出现在他的唇边,但是那微笑比那叹息还要痛苦得多。

  那少女终于喘息着停止了舞蹈,观众溺爱地向她鼓掌。

  “加里!”波希米亚姑娘呼唤道。

  这时甘果瓦看见一只美丽的小山羊走了过来,它雪白、敏捷、机灵、光亮,它有两只金色犄角,四只金色的蹄子和一副镀金项圈,它刚才一直蜷伏在地毯的一角看着她主人跳舞,甘果瓦还没瞧见它呢。

  “加里,”跳舞的姑娘说,“该轮到你哪!”

  她坐下来,温存地把她的巴斯克小鼓举到小山羊面前。“加里,”她问道,“现在是什么月份?”

  小山羊举起一只脚在小鼓上敲了一下。那时的确正是一月,观众鼓掌喝采了。

  “加里,”姑娘把小鼓翻过一面,又问,“今天是几号了?”加里举起它的小脚在小鼓上敲了六下。

  “加里,”波希米亚姑娘改变了一下拿小鼓的姿势,接着问,“现在几点了?”

  加里敲了七下,同时柱子房的大钟也正敲响七点。

  人们简直惊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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