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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个几乎留名后世的组织(4)


  巴阿雷是个善于诙谐而难与相处的人,诚实,爱花钱,挥霍到近于奢侈,多话到近于悬河,横蛮到近于不择手段,是当魔鬼最好的材料;穿着大胆的坎肩,怀着朱红的见解;捣起乱来,唯恐捣得不够,就是说,他感到再没有什么比争吵更可爱的了,如果这不是骚动的话;也感到再没有什么比骚动更可爱的了,如果这不是革命的话。随时都准备砸破一块玻璃,再掘掉一条街上的铺路石,再搞垮一个政府,为的是要看看效果。他是十一年级的学生。他嗅着法律,但不学它。他的铭言是“决不当律师”,他的徽志是个露着一顶方顶帽的便桶柜子。他每次打法学院门前走过时(这对他来说是不常有的事),他便扣好他的骑马服(当时短上衣还没有被发明),并采取卫生措施。望见学院的大门,他便说:“好一个神气的老头儿!”望见院长代尔凡古尔先生,却说:“好一座大建筑!”他常在他的课本里发现歌曲的题材,也常在教师们的身上发现漫画的形象。他无所事事地吃着一笔相当大的学膳费,三千法郎。他的父母是农民,对父母他是知道反复表示敬意的。

  关于他们,他常这样说:“这是些农民,不是资产阶级,正因为这样,他们才有点智慧。”

  巴阿雷,这个任性的怪人,常在好几个咖啡店里走动,别人有常到的地点,而他却没有。他四处游荡。徘徊,人人都会,唯有游荡是巴黎人的习性。究其实,他是个感觉敏锐的人,不能以貌取人,他是有思想的。

  他在“ABC的朋友们”和其他一些还没有具体成立、要到后来才形成的组织之间,起着联络作用。

  在这一群青年的组织里,有一个秃顶成员。

  阿瓦雷侯爷是在路易十八逃亡那天把他扶上一辆雇用马车而被升为侯爵的,这位侯爷曾谈过这样一件事:国王在一八一四年从加来登陆回到法国时,有个人向他递了一份呈文。国王说:“您想要什么?”“陛下,一个驿站。”“您叫什么名字?”“赖格尔。”①国王皱起眉头,望那呈文上的签字,看见那名字是这样写的:Lesgle。这个波拿巴味道不浓的写法感动了国王,他开始带点笑容了。“陛下,”那个递呈文的人说,“我的祖先是养狗官,诨名叫Lesgueules。这诨名成了我的名字。我叫做LesAgueules,简写是Lesgle,写错便成了L’Aigle。”这样一说,国王越发笑了起来。过后,他把莫城②的驿站派给了他,也许是故意,也许是无心。

  这组织里的那个秃顶成员便是这Lesgle或L’Aigle的儿子,他自己签字是赖格尔(德·莫)。他的同学们,为了省事,干脆称他为博须埃③。

  ①棘格尔(L’Aigle),鹰,是拿破仑的徽志,所以国王听了不顺耳。
  ②莫城(Meaux),在巴黎附近。
  ③十七世纪,法国有个出名的教士,叫博须埃(Bossuet),当过莫城的主教,被称为莫城的鹰(L’Aigle de Meaux),因而这个赖格尔·德·莫就被同学们称为博须埃。


  博须埃是个遭遇不好的快乐孩子。他的专长是一事无成,相反地对一切都付之一笑。二十五岁,便秃了顶。他的父亲终于有了一所房子和一块田地,可是他,做儿子的,急急忙忙,在一次失算的投机买卖中,把这房子和田地全赔光了。他有学识和智力,但不成功。他处处失利,事事落空,他架起的楼阁老砸在自己头上。他砍柴也会砍着自己的手指。他找到一个情妇,立即会发现他也有了个朋友。他随时都能遇到倒霉事,因此,他总是快快活活的。他常说:“我住在摇摇欲坠的瓦片下面。”他从不大惊小怪,因为意外的事,对他来说,正是意料中事,他面对逆运,泰然自若,对命运的戏弄,报以微笑,只当别人在闹着玩儿。他没有钱,可他衣袋里的兴致是取不尽用不完的。他能很快用到他最后一个苏,却从不会笑到他的最后一声笑。恶运来临,他便对这老相知致以亲切的敬礼,灾星下降,他拍拍它的肚子,遇到厄运,他也亲热到叫它的小名。“你好,小淘气。”他常这样说。

  命运的种种折磨使他成了个富有创造力的人。他胸中满是门道。他一文钱也没有,可他有办法在他高兴时“一掷万金”。一天晚上,他竟带着个傻大姐,一顿夜宵吃了一百法郎,这次的欢宴触发了他的灵感,使他说了这么一句值得回忆的话:“五个路易的姑娘①替我脱靴。”

  ①法语Fille de cinq louis(五个路易的姑娘)和Fille de Saint Louis(圣路易的女儿)读音相同。路易是法国金币,值二十法郎,圣路易是十三世纪法兰西国王。

  博须埃慢慢地走向当律师的职业,他学习法律,和巴阿雷的态度一样。博须埃不大有住处,有时还完全没有。他时而和这个同住,时而和那个同住,和若李同住的时候最多。若李攻读医学,比博须埃小两岁。

  若李是个无病呻吟的青年。他学医的收获是治病不成反得病。二十三岁,他便以病夫自居,日日夜夜对着镜子看自己的舌头。他认为人和针一样,可以磁化,于是,他把卧室里的床摆成南北向,使他血液的循环不致受到地球大磁场的干扰。遇到大风大雨,便摸自己的脉搏。可是在所有这些人中,他是最热闹的一个。年轻,乖僻,体弱,兴致高,这一切不相连属的性格汇集在他一人身上,结果使他成了个放荡不羁而又惹人喜爱的人,那些不怕浪费子音的同学们常称他为Jolllly。“你可以在四个翅膀①上飞翔了。”让·勃鲁维尔常向他这样说。

  ①若李(Joly)名字中只有一个l,而l和aile(翅膀)发音相同。若李的同学们把他名字中的l慢慢发出来,听来就象有四个l。

  若李惯常用他的手杖头叩自己的鼻尖,这是心思细密的人的一种标志。

  所有这些年轻人,尽管形形色色,却有一个共同的信念:

  进步。我们只能抱着严肃的态度来谈他们。

  他们全是法兰西革命的亲生儿子。其中最轻佻的几个在提到八九年时也都会庄重起来。他们的父辈,感受各不相同,或曾是斐扬派、保王派、空论派,这没有多大关系,他们年轻,发生在他们以前的那种混乱状态和他们无关,道义的纯洁血液在他们的血管里流着。他们坚持着不容腐蚀的正义和绝对的职责,没有中间色彩。

  他们有组织,有初步认识,在暗地里追寻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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