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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〇


  63

  两位实习医生用手推车将詹妮弗从手术室里推出来,进了“特别看护”病房。一位穿制服的警察跟在詹妮弗身边。医院的走廊上到处都是警察、侦探和记者。

  一个人走近服务台,说:“我想探望詹妮弗·帕克。”

  “你是她家属吗?”

  “不。一个朋友。”

  “对不起。她在‘特别看护’病房,不会客。”

  “那我等着吧。”

  “可要好久呢。”

  “没关系。”肯·贝利说。

  边门开了,亚当·沃纳走了进来,他面容憔悴,身边簇拥着一大群秘密警察。

  一个医生正等着迎接他。“这边走,沃纳参议员。”他引亚当进了一间小办公室。

  “她怎么样?”亚当问。

  “我对此并不乐观。我们从她身上取出了三粒子弹。”

  门开了,地区检察官罗伯待·迪·西尔瓦匆匆地走了进来。他看看亚当·沃纳,说:“我很高兴你平安无事。”

  亚当说:“我知道我该好好地谢谢你。你是怎么知道那情报的?”

  “詹妮弗·帕克打电话告诉我的。她说他们将在新迦南干掉你。我当时估计那是调虎离山计。但我又不敢冒险,所以我对那里做了布置。同时,我又知道了你此行的路线,我们便派出直升飞机去路上保护你。我总感到是詹妮弗·帕克想害你。”

  “不,”亚当说,“不会的。”

  罗伯特·迫·西尔瓦耸耸肩。“就算你说得对,参议员。重要的是你安然无恙。”他想了一想,转身问医生:“她能活吗?”

  “希望不大。”

  地区检察官看了看亚当·沃纳的脸,误解了他的表情。“不必着急。如果她活过来的话,我们会依法严惩她的。”

  地区检察官更仔细地看了看亚当的脸色。“你神色不好,你为什么不回家去休息?”

  “我想先看看詹妮弗·帕克。”

  医生说:“她正处于昏迷状态,可能醒不过来。”

  “我想去看看,行吗?”

  “当然行,参议员。这边走。”

  医生引路,第一个走出办公室,亚当跟着,迪·西尔瓦殿后。他们沿走廊走了几英尺,看到一块牌子,上面写着:“特别看护病区,闲人莫入。”

  医生开门后,拉着门让亚当和迪·西尔瓦两人进去,说:“她在第一间病房里。”

  门前有一个警察在站岗,他一看到地区检察官,马上来了个立正。

  “除了我发的书面许可证,任何人不得走近这房间,清楚吗?”迪·西尔瓦说。

  “清楚了,先生。”

  亚当和迪·西尔瓦走进病房。房内有三张床,其中两张空着,詹妮弗躺在第三张床上。她鼻孔里和手腕上插着输液管。亚当走近病床,低头注视着她。詹妮弗的脸在白枕头的映衬下显得分外苍白。她闭着双眼,脸上似乎比以前更年轻,更柔和。亚当看着她,不由得想起几年前两人初次相遇时的情景。那时她是那么地天真无邪,曾那么愤愤然地冲着他说:“如果真的有谁收买了我,我还会住在这个鬼地方?……你们怎么处置,都不关我的事,只要别来打扰我。”他想起她当时是那么地敢说敢干,那么地富有理想,又那么地易招抨击。她曾经站在天使这一边,相信正义,愿为正义去赴汤蹈火。究竟是什么使她变了样呢?他过去爱她,现在仍然爱她。是他自己走错了一步,整个地毁掉了他们的生活。他知道,只要他活一天,就无法摆脱这铭心的内疚。

  他转身对医生说:“她什么时候……就告诉我。”他说不出话来,“我是说她病情发展情况。”

  “当然。”医生说。

  亚当·沃纳久久地深情地看了詹妮弗最后一眼,默默地跟她道别,然后他转过身,走出病房,去对付等候在外面的记者们。

  詹妮弗在迷迷糊糊的半昏迷状态中,恍恍惚惚地听见他们离去了。她不清楚他们说了些什么,因为极度的疼痛折磨着她,使她无法集中精力听他们说话。她想她是听到了亚当的声音,但她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他已经死了。她想睁开眼看看,却没有一点力气。

  詹妮弗开始神驰遐想……亚伯拉罕·威尔逊带着一只盒子跑进屋子。他绊了一跤,盒子打开了,黄色的金丝雀飞了出来……罗伯待·迪·西尔瓦尖声叫着:抓住它,不要让它跑了!……迈克尔·莫雷蒂抓住了金丝雀,哈哈大笑着。雷恩神父说:大家看,这是一桩奇迹!康妮·加勒特开始满屋子跳舞,所有的人都鼓起掌来。……库柏太太说,我要送给你怀俄明州……怀俄明……怀俄明……亚当带着好多红玫瑰走进屋来。迈克尔说,这些玫瑰是从我那里拿来的。詹妮弗说,我将把它们插在装了水的花瓶里。突然,玫瑰枯萎了,水溢到了地板上,变成了一个湖泊,她和亚当在湖上张帆航行,迈克尔站在水橇上追来。突然他变成了乔舒亚。他朝詹妮弗微笑,挥手,猛地失去了平衡。她大声喊叫起来:别倒下……别倒下……别倒下……一个巨浪将乔舒亚抛上天空,只见他像耶稣那样伸出双臂,一会儿便无影无踪了。

  詹妮弗的脑子一下子清醒了。

  乔舒亚死了。亚当死了。迈克尔死了。

  唯有她留下来了。每个人到头来都会变成孤零零的一个。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死法。现在看来,死是件轻而易举的事。

  她感到了一种神圣的安宁,不久就什么疼痛也不觉得了。

  64

  一月的美国首都,春寒料峭。这一天,亚当·沃纳宣誓就职。他的夫人身穿黑貂皮大衣,戴一顶黑貂皮帽。这身打扮将她那苍白的脸映衬得特别美,又几乎叫人看不出她已有了身孕。她站在女儿旁边,两人一起自豪地望着亚当宣誓就职。

  在华盛顿州凯尔索的一间小小的律师办公室里,詹妮弗·帕克一个人坐在那里,从电视中一直看到亚当、玛丽·贝思和萨曼莎在秘密警察的簇拥下离开主席台,就职仪式全部结束为止。她关掉电视,看着荧光屏上的图像慢慢地隐去。这,就像关掉了过去的一切:爱情与死亡,欢乐与痛苦。没有什么能毁掉她,她是个幸存者。

  詹妮弗穿好衣服,戴上帽子,走出办公室。她在一块写着律师詹妮弗·帕克的牌子前站了一会。她猛地想起,特别大陪审团已宣判她无罪,她依然是一名律师,就像她父亲曾经是个律师一样。她要继续寻找那看不见、摸不着的正义。她转过身,朝法庭的方向走去。

  阵阵寒风掠过大街,路上行人寥寥无几。詹妮弗慢慢地走着。雪花开始轻轻地飘落下来,给整个世界蒙上了一层薄绸似的雪幔。突然,附近的一幢公寓大楼里溢出一阵欢声笑语。这声音对詹妮弗来说已是那样的陌生,她不由得停下脚步,侧耳聆听了一会儿。她裹紧大衣,又开始沿街向前走去,她的双眼凝视着面前的雪幔,仿佛在窥测自己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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