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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


  07

  对亚伯拉罕·威尔逊的审讯,定于1970年9月底的一个星期一的上午举行。那天清晨四点詹妮弗就醒了。她感到浑身乏力,眼皮重得怎么也睁不开。她一夜没睡好,噩梦不断,梦见的全是审判的事。梦中,有一次罗伯特·迪·西尔瓦让她站在证人席上,讯问她关于迈克尔·莫雷蒂的事。每次詹妮弗准备开口申辩时,陪审员们就异口同声地喊:“撒谎!撒谎!撒谎!”把她的话打断。

  所有的梦都大同小异。在最后一个梦中,亚伯拉罕·威尔逊被绑上了电椅。当詹妮弗俯身安慰他时,他反而啐了她一脸。詹妮弗醒过米时浑身不断颤抖。她再也无法重新入睡了,便索性坐在凳子上等待天明,看着旭日冉冉升起。她心情十分紧张,连早饭也吃不下去。她多么希望前一晚能睡得好一点啊。她还希望自己不要紧张,希望这一天能很快过去。

  她洗完澡,穿好衣服,心里充满了末日来临的预感。她很想穿一身黑色服装,不过最后还是挑了一件在洛曼时装店买来的绿色衣服。

  八时三十分,詹妮弗来到刑事法庭大楼,担任纽约州人民诉亚伯拉罕·威尔逊一案被告的辩护律师。入口处前面挤得水泄不通,起初詹妮弗还以为那里出了意外事故。她看到无数电视摄影机和麦克风。她还来不及弄清楚这是怎么回事,就被一拥而上的记者包围住了。

  一个记者问:“帕克小姐,自你上回搅糟了地区检察官起诉的迈克尔·莫雷蒂一案以后,这是头一回出庭办案吧?”

  肯·贝利已经事先警告过她:人们的注意力将集中在她身上,而不在她的当事人身上。记者不是不带偏见的旁观者。他们云集法庭,就如同捕食腐尸的猛禽,等着她可悲的下场,然后争啄她的遗骸。

  一个身穿工装裤的年轻女记者把录音机话筒伸到詹妮弗面前,问道:“听说,迪·西尔瓦地区检察官这一回要狠狠地整你一下,有这回事吗?”

  “无可奉告。”詹妮弗开始奋力推开人群,朝大楼进口处走去。

  “地区检察官昨晚发表声明指出,他认为不应该允许你在纽约州的法庭上充任律师。你想就此发表一点意见吗?”

  “无可奉告。”詹妮弗差不多已经走到入口处跟前了。

  “去年沃特曼法官曾试图取消你律师的资格。你是否打算要他取消他自己的……”

  詹妮弗已走进法院大门。

  审判在三十七号审判庭举行。当詹妮弗来到这里时,门外走廊上站满了往里挤的人们,而里面早已人声鼎沸,座无虚席,充满了狂欢节的气氛。法庭为新闻界人士临时摆了几排长椅。这肯定是迪·西尔瓦特别关照的,詹妮弗想。

  亚伯拉罕·威尔逊凶神恶煞似地坐在被告席上,相比之下,周围的人像是矮了半截。他身上的深蓝色西装太小,很不合身。那白衬衣和蓝领带是詹妮弗特地买来送他的。不过这身打扮帮不了他多少忙。亚伯拉罕·威尔逊穿上深蓝色西装,越发像个吓人的杀人犯。他索性穿着囚衣也许还好一点,詹妮弗气馁地寻思着。

  威尔逊四下打量着审判庭,一脸蔑视的神色。谁的视线与他相遇,他便恶狠狠地瞪谁一眼。詹妮弗深知她的当事人表面上的好斗不过是为了掩盖其内心的恐惧。当然,这样一来,他留给人们,包括法官和陪审员在内,只能是一种对立和仇恨的印象。他们会把这个彪形大汉视为一种威胁。不仅需要提防,而且应当消灭。

  亚伯拉罕·威尔逊的个性没有一点儿可爱的地方,外表也没有任何令人怜悯之处。他相貌丑陋,满脸刀痕,鼻子破损,牙齿残缺,加上硕大无比的身躯,叫人看了心里害怕。

  詹妮弗走到被告席,在亚伯拉罕·威尔逊的身旁坐下。“早安,亚伯拉罕。”

  他瞧了她一眼说:“我想你不会来了。”

  詹妮弗记起了自己昨晚做的梦。她看着他那眯缝着的小眼睛说:“你知道我会来的。”

  他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膀,说:“你来不来,反正都一样。他们肯定要抓住我不放,姑娘。先是把我定为犯了谋杀罪,然后制定一条法律,宣布将犯人下油锅是合法的,接着便把我拿去下油锅。这不是什么审判,这是一场特意安排的演出。”

  起诉人席上传来了一阵骚动。詹妮弗一抬头,只见迪·西尔瓦已经在检察官席就座,助手们在他身旁一字儿排开。西尔瓦朝詹妮弗看了看,笑了。詹妮弗不禁感到一阵心慌。

  不一会,一位法庭工作人员说了声:“全体起立。”劳伦斯·沃特曼法官从法官更衣室走进了审判庭。

  “诸位听着,凡参加本庭第三十七室审判的,请往里靠拢,集中注意力,以便听清各人的发言。主持今天审判的是尊敬的劳伦斯·沃特曼法官先生。”

  法庭上唯有一个人拒绝起来,那就是亚伯拉罕·威尔逊。詹妮弗嘴角微微一动,轻声说:“站起来!”

  “见他们的鬼去吧,姑娘。叫他们过来拉我起来好了。”

  詹妮弗双手握着他的巨掌。“站起来,亚伯拉罕。我们要战胜他们。”

  他久久地注视着她,然后慢慢地站起身来。詹妮弗顿时显得又矮又小。

  沃特曼法官在首席法官席上就座。人们重新各自坐下,法庭工作人员把一张法庭日程表递给沃特曼法官,上面写着:

  纽约州人民诉亚伯拉罕·威尔逊,被告被控犯有谋杀雷蒙德·索普的罪行。

  詹妮弗起初准备争取全部由黑人担任陪审员,但是考虑到亚伯拉罕·威尔逊本人的情况,她犹豫了。在黑人眼里,威尔逊并不是他们当中的一员:他已背叛了黑人;他是个杀人犯,是“本民族的耻辱”。黑人陪审员可能比白人更倾向于判他有罪。詹妮弗至多只能做到尽量不使那些偏见较深的人参加陪审团。可是谁有偏见又不在脸上写着。他们把偏见掩盖着,伺机进行报复。

  审讯的第二天傍晚,詹妮弗把反对某些陪审员出庭的十项理由全抛出去了,但毫无收获。她感到自己对陪审员资格所提出的质询拙劣而不明智。迪·西尔瓦与她不同,他从容不迫,驾轻就熟,完全掌握了稳住陪审员的诀窍,赢得了他们的信赖。他们个个都成了他的朋友。

  “迪·西尔瓦是个到家的演员,我怎么会把这一点给忘了呢?”詹妮弗暗自思忖。

  迪·西尔瓦一直按兵不动,到詹妮弗对陪审员资格所提出的质询理由全部抛完之后,他才行使他的反对权。他为什么要这样做,詹妮弗百思不得其解。当她终于明白过来时,已经为时过晚。迪·西尔瓦显然比她更有头脑。在被质询的最后几位陪审员候选人中有一名私人侦探,一名银行经理以及一位医生的母亲。三人无一例外地站在官方一边。可是詹妮弗这时已无法反对他们担任这次审判的陪审员。地区检察官巧妙地战胜了她。

  罗伯特·迪·西尔瓦站起身来,开始发言。

  “如果法庭不反对的话,”说着他转身对着陪审团。“陪审团的女士们,先生们,首先请允许我对你们在百忙中抽出宝贵的时间前来参加本案的审理表示衷心感谢。”说着他满脸同情地微微一笑。“我深知陪审员的工作对诸位来说多么劳神。诸位都有本职工作,你们的家庭也需要你们的照顾。”

  他俨然就是他们中的一员,詹妮弗想,他是第十三名陪审员。

  “我保证尽可能少地占用诸位的时间。本案并不复杂,那儿坐着的就是被告亚伯拉罕·威尔逊。纽约州指控被告在新新监狱谋杀同牢犯人雷蒙德·索普。他杀了人是毫无疑问的。他本人对此供认不讳。威尔逊先生的律师打算以自卫为理由为其辩护。”

  地区检察官转身看着亚伯拉罕·威尔逊巨大的身躯,陪审员的视线不由自主地也都转到了他身上。詹妮弗从他们脸上可以看出各人的反应。她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听迪·西尔瓦讲下去。

  “多年以前,十二位像你们一样的公民投票决定把亚伯拉罕·威尔逊关进州立监狱。由于某些法律方面的技术原因,不允许我把他当时所犯的罪行向诸位公布。我可以告诉大家的是,当时陪审团真诚地相信,把他送进监狱将可以阻止其进一步犯罪。不幸得很,他们错了。即使在监狱里,亚伯拉罕·威尔逊还继续打人、杀人,以满足其嗜血的欲望。现在我们终于明白,防止亚伯拉罕·威尔逊继续作恶的唯一办法是将他处死。这样做固然不能使雷蒙德复生,却将挽救一些可能成为被告杀戮对象的人的生命。”

  迪·西尔瓦在陪审员席前走了一圈,直视着每位陪审员的眼睛。“我刚才讲了,本案不会占用诸位太多时问。我可以告诉你们为什么我这样说。那儿坐着的被告——亚伯拉罕·威尔逊蓄意谋害了一条人命。对此他本人已供认不讳。即使他不承认,我们可以找到亲眼看到他杀人的证人。事实上,证人多达百余人。”

  “现在让我们来仔细研究一下‘蓄意’两字的含义吧。我深知,诸位和我本人一样,对于不管出于什么目的的谋杀,都是深恶痛绝的。但是,有些谋杀的原因还是你我所能理解的。比如说,一个拿着武器的歹徒正在威胁你的亲人——你的孩子、你的丈夫(或是妻子)的生命。如果你手头有一把枪的话,你为了亲人的生命可能会扣动扳机。你我或许都不会宽容那种行为,但是我相信我们至少能够理解。我们再来举一个例子,如果你在睡梦中被一个破门而入的坏蛋惊醒,此人对你的生命构成威胁,而你刚好有可能杀死他以保存自己,于是你动手杀了他。我想我们大家都能理解你为什么干出了这样的事。持有上述看法并不会使我们成为亡命之徒或坏人,对吧?这是我们在危急情况下,一时冲动采取的行动。”说到这儿,迪·西尔瓦的声音突然变得冷酷无情。“可是,蓄意谋害却完全是另一回事。这样于的人并不是由于一时感情冲动。他们杀人仅仅是为了谋财,为了吸毒,或者、更有甚者,以杀人取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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