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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


  第四章

  星期六是开普敦赶集的日子,街上熙熙攘攘,买便宜货的,见朋友的,和情人相会的,使街道拥挤不堪。布尔人、法国人、穿着色彩鲜艳的制服的军人、身着荷叶边裙子和皱领上衣的英国女士,在巴拉蒙斯顿镇、帕克镇和波格特劳普的市场卜来来往往。这里什么都出售:家具、马匹、马车和新鲜水果。也可以买到衣服和棋盘,或者肉食和书本。人们操着十几种不同的语言,打着交道。星期六的开普敦是一个喧闹的市场。

  班达在人群里慢慢地走着,小心翼翼地不瞧白人一眼。因为这样太危险。街上有黑人、印第安人、混血种人,但是白人主宰一切。班达对他们充满了仇恨,这是他的国家,白人只是少数外来的移民。在南部非洲有许多部落:巴苏陀人、祖鲁人、贝专纳人、马塔贝勒人——都是班图族的支系。班图一词出自阿班图——意思是人。但是巴罗隆人——班达人的一个部落——却是贵族。班达还记得祖母告诉他的曾一度统治过南非的黑人大帝国的故事。他们的帝国,他们的国家。而现在他们却被一小撮白人所奴役。这些白人把他们赶到越来越小的土地上,直到完全扼杀他们的自由为止。现在黑人唯一能生存下来的办法是,表面上奴颜婢膝、俯首帖耳,而内心深处却充满着计谋和智慧。

  班达连自己多大也不知道,因为当地土著居民没有出生证。他们的年龄是根据战争、战役、大酋长的诞生和死亡、慧星风暴和地震、亚当·科克乘牛车所作的跋涉以及恰卡和祭牛大典来推算的。但是他多大年龄没有任何意义。班达只知道他是一个大酋长的儿子,命运注定他要为他的人民做事。因为有他在,总有一天,班图人会重新兴起,再度统治。这种想法和使命使他一时昂首阔步,但是,一遇到白人的目光盯着他时,他又低下了头。

  班达快步往东边城郊走去,这是黑人聚居区。街上的大房子和漂亮商铺逐渐被铁皮小屋、单坡屋顶小房和棚屋代替。他走进一条肮脏的街道。回头看了一下,知道没有人盯着他,才又放心地向前走去。他走到一间木头小屋前,又向四周看了一眼,在门上敲了两下,进了屋。一个瘦小的黑人妇女坐在屋子的角落里缝补一件衣服。班达向她点点头,走进了后面的卧室。

  他低头看着躺在小床上的人。

  杰米在六个礼拜前恢复了知觉,发现自己躺在一间陌生房子里的小床上。往事如涌,他又回到了卡罗。断臂残腿,毫无希望。那些黑鹰……

  接着,班达走进了小卧室。杰米知道是来杀死他的。可能是范德默韦获悉他还活着,派他的仆人来结果他。

  “为什么你的主人自己不来?”杰米嘲弄地问他。

  “我没有主人。”

  “范德默韦,他没有派你来?”

  “没有,如果他知道,他会把咱俩一起干掉的。”

  两人都缄默不语。“我现在在什么地方。我要知道我现在在哪儿。”

  “在开普敦。”

  “这是不可能的事。我怎么到这儿的?”

  “我送你来的。”

  杰米好久没说话,直盯着他那双黑眼睛。“为什么要送我来这里?”

  “我需要你。我要报仇。”

  “你为什么……?”

  班达靠近一些。“不是为我。我自己不在乎。范德默韦奸污了我的妹妹。她只有十一岁,在生孩子时死去了。”

  杰米向后躺了躺,痛苦地说一声,“我的天哪!”

  “自从她死去的那天开始,我一直在找一个白人,一个能帮助我的白人。我在那天充当打手在马棚里痛揍你的时候,我终于找到了,麦格雷戈先生。我们把你扔在卡罗。他还命令我杀死你。我告诉别人说你已经死了,接着又尽快赶回卡罗,把你送回来。我差一点赶不上。”

  杰米不禁哆嗦了一下。他几乎又能嗅到黑鹰在叼食他的肉时发出的令人作呕的臭味。

  “这些鹰已经准备大嚼一顿了。我把你送到马车上,之后让你藏在我们的人中间。我们有一位医生接好了你的肋骨和腿,包扎了你的伤口。”

  “那么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说来也巧,当时我有一帮亲戚要乘马车来开普敦。我们把你也带来了。当时大部分时间你都处在昏迷之中。每当你睡觉的时候,我总担心你恐怕不会再醒过来了。”

  杰米盯着那个几乎把他谋害致死的人的眼睛。他得仔细想想。他不相信这个男人——但是确实是他救了他。班达要通过他来对付范德默韦。“也可以倒过来。”杰米暗下决心。世界上最重要的事情是向范德默韦报仇。

  “好吧,”杰米对班达说,“我要设法让范德默韦为咱俩付出代价。”

  班达脸上第一次出现了笑容。“要让他死?”

  “不,”杰米告诉他,“要让他活着。”

  那天下午,杰米第一次起床,头发晕,身子打颤。他的腿伤还没痊愈,只能一拐一拐地走路。班达想要帮助他。

  “我自己来。我能自己走。”

  班达注视着杰米慢慢地在屋内走了一圈。

  “我想要一面镜子。”杰米说。他想,我的样子一定令人害怕,从上次刮胡子到现在有多久了?

  班达回到房里,递给他一面镜子。杰米举起镜子一照。他看到一个完全陌生的面孔:满头银发,长满了一脸白胡子,打断了的鼻粱歪向一边。他老了二十岁。凹陷的脸颊上有道道伤痕,下巴上还有一条青紫色的伤疤。最大的变化还是他的眼睛。这是一对经历了无数痛苦、对人生体会极深、充满了仇恨之光的眼睛。他慢慢地放下了镜子。

  “我想出去散散步。”杰米说。

  “很抱歉,麦格雷戈先生。那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不能呢?”

  “白人一般不到这里来,正如黑人从不上白人那儿去一样。我的邻居都不知道你在这里。我们是在晚上把你送来的。”

  “那我怎么离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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