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西德尼·谢尔顿 > 恶名 | 上页 下页


  她渴望音乐赶快结束。当观众一点乐趣也没有,一整个晚上都没有人邀请她跳舞--虽然她未曾期待或甚至想要人邀她。她真不懂自己怎会来参加这个舞会,这个决定就跟要换下丧服的想法一样,来得很突然。她最近觉得整个人飘飘忽忽的,像一艘没有船长的帆船在人生之海上颠簸起伏,这并不是她想长久去拥抱的感觉。瑞琦回过头望向长长的大街,觉得马拉松式的波尔卡舞曲仿佛永不停歇。

  瑞琦刻意不去理会米莉以及坐在她另一边的女人。这个女人对于震天价响的音乐充耳不闻,竟然沉沉地睡着,头软绵绵地垂下,口水自大张的嘴不雅地滴在上衣上。面对这副模样,瑞琦默默地把头转开。

  她看向最近的一盏中国灯笼,看见飞蛾扑向半透明的灯笼纸后面闪烁的烛火,火焰中究竟隐藏着什么样的魔力,使得飞蛾扑向死亡?火里面到底有什么东西使得虫子无法抗拒,甚至无法自救?

  瑞琦觉得自己像扑向烛火而又脆弱的飞蛾一般惴惴不安。多年以前--在她嫁给麦都华以前,在她放弃教职当起妻子、母亲、儿媳妇以前--曾经对自己充满信心;那时候她可以掌握自己的生活和命运,对每一天都满怀期待与目标。

  然而即便是八年的婚姻生活也比不上这一年来的守丧所带来的磨难,现在她是麦寡妇,且仍是人们闲言闲语的话题。

  不,自从既是警长又是父亲与丈夫的麦都华,不名誉地在一家酒吧楼上破烂的房间内,心脏病发、死在镇上最声名狼藉的妓女身上之后,一切就不再一样了。

  甘楠恩站在理发店与面包店之间小巷子的暗影中,希望一身黑衣服可以让自己不被人发现。孤零零的一个人,隐身在黑暗之中,他移动站立的位置,从压得很低的黑帽檐底下观看临时舞池中的人群。

  他在错落悬挂的纸灯笼下狂欢的舞者当中,认出了几个人,其中有两个人他还叫得出名字,柯詹姆是杂货店的老板娘的儿子,紧紧搂着一个丰满、笑起来露出太多牙齿、看起来像家庭主妇的年轻女人,踩着回旋舞步经过眼前。而想要不认得席哈洛简直不可能,痞子永远是痞子。席哈洛应该十五岁了,但仍趁人不注意时故意去踩别人的靴子,如果被踩的人朝他的方向看,他又装得像新婚之夜的处女一样无辜。楠恩心想这个小坏蛋是否还一受惊就尿湿裤子。

  他怎会忘记今天是独立纪念日呢?这一天是家人以及邻居聚在一起去参加餐宴、游行、舞会、还有烟火的日子。但这个假日与其他的假日一样,对于像他这样的男人而言,并没有特殊的意义。

  如果楠恩记得这天是什么日子,他就会将抵达的时间延迟到庆典结束后,那时比较容易溜进镇上而不被人发现然后在当地租一张床,尽量不引起注意地把事情办完。

  但他从来就不是特别重视日历的人--结果便是像个犯人似的躲在黑暗中,而这也是镇上大部分的好人对他的记忆,他怎会以为他可以回到"最后机会镇"而不会激起以前的种种是非。

  直到音乐的节奏加快,跟不上音乐的人彼此倒在舞伴的怀里,笑着道歉着一起离开舞池后,他才发现到她。当跳舞的人渐渐稀少,剩下来的人也陆续离开之后,他瞥见欧瑞琦在舞池的另一端。

  认出是她时,他是如此惊讶,差点脱口叫出她的名字。然后,几乎是立刻的,他恢复了适度的镇静,这种镇静是他每一次发现自己陷入紧张的情境中时都会要求自己做到的。楠恩将两手拇指挂在枪带中,一肩斜靠在旁边的墙上。

  目前,只要望着她就够了。

  欧瑞琦,瑞琦小姐,"他的"瑞琦小姐。

  她孤独地坐在灯笼下,眼睛并未望向跳舞的人群,而是向上望着悬挂在她头顶上的桔黄色灯笼。跳跃的烛光洒下来,她上扬的脸庞整个都沐浴在闪烁的光环当中。他觉得这个光环恰到好处,正适合像瑞琦小姐这样天使般的人儿。

  十年前她曾经是他的老师,也是他唯一的朋友,当他无处可去时,她为他提供了避风港,保护他、努力教他读书识字。但是他只学会了自大、倔强、对于自己的过去与未来充满恐惧。

  十年的感觉像前辈子这么久。

  望着她,一股奇异的饥饿感油然而生,但这跟隔壁面包店传来的迷人面包香无关。她全神贯注地看着灯笼上,心不在焉地将一只手放在腿上,在烛光下,皮肤有如象牙白,另一只手握着一把扇子,缓缓地前后摇动,静静地努力扇出一丝凉意。烛光在扇子的一簇流苏上闪动,而整把扇子跟她的衣服一样黑。

  他马上领悟到,她全身上下都裹在黑色之中--居丧的颜色。又一次,他想要立刻走向她,但是他又再一次制止了自己。他离开时,她并没有活着的亲人,然而她坐在那边,从脖子上僵硬的蕾丝到掠过黑鞋子脚背的裙摆,全身都是黝黑的衣服,当她的脚尖跟随波尔卡舞曲快速的节奏打拍子时,他瞥见她黑色的袜子。她的衣服上连一颗贝壳钮扣都没有。

  穿戴重孝,这是妻子为丈夫、母亲为孩子的纪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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